第188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2/2)
雪儿随着众人进得院内,明眸流转间已将周遭尽收眼底。这宅院外表平平,内里却暗藏玄机——三株百年古柏呈品字形矗立,枝干虬结如龙,茂密的树冠将院落遮得严严实实。
那假镖头眯着三角眼,见几个镖师抬着药箱却贼眉鼠眼地往正堂大院方向张望,当即抬腿就是一脚踹在那高个儿镖师的屁股上。
“狗崽子们看什么看?”他啐了一口浓痰,腰间钢刀“铮”地出鞘三寸,“再敢乱瞟,老子把你们眼珠子剜出来下酒!”
几个镖师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低头加快脚步。沉重的药箱“咚”地砸进密室青石板上,扬起一片灰尘。假镖头阴笑着锁上玄铁门,铜钥匙在指尖转了个花。
雪儿正欲借故脱身,忽觉后颈一凉——假镖头那柄豁了口的钢刀正抵在她脊梁骨上。
“小兔崽子,想上茅厕?”假镖头说着,刀尖往大门方向挑了挑,“荒郊野岭的,哪儿不能解决?还是说你小子另有所图......”
雪儿立刻缩起脖子,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她故意让双手微微发抖,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小、小的实在憋不住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段少阳夸张的干呕声,“呕——这烧刀子后劲忒大!”接着是“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栽倒在地。
假镖头下意识扭头望向声源处,雪儿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突然捂住肚子,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
“哎哟!”她故意发出痛苦的呻吟,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外冲去,那模样活像个马上就要拉在裤裆里的毛头小子。
“站住!”假镖头厉声喝道,但雪儿已经“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大门。她一边跑一边还扯着嗓子喊,“对、对不住啊镖头!我实在憋不住了!”声音里满是“急切”和“羞愧”。
假镖头咒骂了一声,正要追出去,却听见院内传来其他镖师的哄笑,“哈哈哈,头儿,跟个憋不住屎尿的雏儿较什么劲!”这让他脚步一顿,终究没有追出去。
雪儿拽着段少阳的衣袖隐入林间暗处,月光透过枝叶在二人衣袂间洒下斑驳光影。她佯装整理腰带,压低声音道,“表哥且随镖队先行,看看他们还要耍什么花样。”
段少阳剑眉一挑,“你呢?”
“我得折回去探探虚实。”雪儿蹙眉望向远处院落。
“虚实?”段少阳突然冷笑,“我看是急着叙旧吧。”
雪儿闻言一怔,随即苦笑摇头,“那人根本不是任冰。”
“假的?”段少阳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却又立即警觉,“你怎知......”话到一半突然哽住,月光下他那黑如煤炭的脸色虽然看不出太大变化,想必正阴晴不定。
自己虽与任冰仅有几面之缘,但刚才那人举手投足间将他的气度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腰间玉佩的叮当声都分毫不差,表妹却能一眼识破......段少阳喉结滚动,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他声音发紧,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你与他已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雪儿先是一愣,待看清段少阳脸上那副又羞又恼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她气得抬脚就踹向段少阳小腿,“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这一脚却故意踹偏了三分,只扫到衣摆,“这又不是宫里,你见他这几次,可曾跪拜过他?”
段少阳刚要辩解,忽觉掌心一痒——雪儿的指尖正飞快地划着什么。待辨出是个“安”字,后背已被她轻轻一推。这一推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将他送出藏身之处,又不至于惊动远处巡逻的黑衣人。
“快走!”她声音轻若蚊蝇,眼中却闪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明日巳时,定慧寺破庙。”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清亮。
段少阳踉跄两步站定,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最终只是重重地一点头。他故意踢飞一块石子,扯着嗓子嚷道,“他娘的......这烧刀子......后劲......”摇摇晃晃的身影活像个酩酊大醉的莽汉,转眼就消失在官道拐角。
待脚步声远去,雪儿转身提气,足尖在墙砖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乳燕投林般掠上高墙。她猫腰蹲在墙头,目光如电扫过院落,最终落在那株最高的古柏上。几个起落间,人已隐入茂密树冠。拨开眼前枝叶,院中情形顿时一览无余——
正堂大院黑压压地跪满了人,粗略一数竟有两三百之众。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稚气未脱的少年;有衣着华贵的商贾,也有粗布短打的农夫。所有人都面朝正堂方向跪拜,神情虔诚得近乎狂热,竟无一人察觉树上多了个不速之客。
月光穿过树隙,在雪儿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注意到这些人的跪姿出奇地整齐——右手按在心口,左手平举过头,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夜风吹来,她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飘来的只言片语:
“......圣火明尊......”
“......甲子重开......”
“......应劫而生......”
雪儿瞳孔骤缩,双拳不由地握紧——这阵仗,莫非是隐匿甚深的尊统派?!她屏住呼吸,目光如刃般刮过正堂前的青石台阶。
三级石阶上,三个杏黄色蒲团排成“品”字形,中间那个蒲团前还摆着盏青铜长明灯,灯芯幽蓝如鬼火。
雪儿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这些尊统派的妖人倒真是把任冰的价值榨得干净——先是拿他的肉身炼蛊,妄图操控朝中重臣;如今又费尽心机假扮驸马,不知要借这身份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正思忖间,院中突然响起三声凄厉的鸦啼。所有跪拜的信徒如同提线木偶般,齐刷刷以额触地,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前排那个盲眼老妪突然高举枯枝般的双手,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呼喊,“明尊转世,圣火重燃——恭迎尊主!”
这喊声如同号令,满院信徒顿时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雪儿忽觉后颈寒毛倒竖——只见正堂屋檐上,不知何时已立着个白衣人影。
夜风卷起那人宽大的袖袍,宛如招魂的白幡。最诡异的是,月光竟照不出那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