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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金川落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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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叩向男尸后脑,触感平整如垣。朱元璋生前的话语,猛地在他耳畔响起:“吾孙唤半月儿,皆因其后颈有月形凹记。”可此刻指下的焦骨却光滑如砥,几星未燃尽的碎发黏在焦黑颅顶,恍若褪不去的谎言。

香玺的话如幽灵般在他脑海回响——“我会劝他放下一切,隐入山林,再不露面。”朱棣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似要将这话碾作齑粉 。他何尝不知朱允炆性子倔强,岂会轻易葬身火海?

但望着三具来路不明的焦骸,他心底翻涌起冷冽算计,唯有他“死”,这登基之路才能畅通无阻,方能名正言顺坐拥万里江山。

眼下已别无选择,必须将其嵌入皇权的运转齿轮——恰似当年姚广孝把“应天劫火”的星象,深深嵌入北平将士的眼眸 。

朱棣闭目沉息,眸光重敛时已凝霜雪。脊背如铁,声如沉钟:“建文帝受奸臣惑乱,荒废朝政,社稷倾颓,畏罪自焚,先帝血脉已绝。朕承大统,以安天下!”声浪滚滚,碾碎残垣,将谎言钉入众人目光。

“念其血脉相连,且辅政四载……”朱棣言罢,猛地扯下绣白虎纹的披风,裹挟着劲风,狠狠甩在焦尸之上 。

烟灰迅速渗进金丝纹路,将那原本昂首的兽首,瞬间染成了困兽之态 。郑和垂首领命,眼角余光瞥见朱棣指腹反复碾搓披风污痕,似要耗尽浑身力气,磨平那个始终未说出口的年号 。

“午门设香案,以天子礼殡殓,按亲王礼为太子举哀。”他的声音裹挟着烟火气息,沉沉落下,惊得檐角寒鸦扑腾而起。振翅声里,被披风盖住的焦骸腕骨轻响,恍惚间,恰似朱允炆年幼时拽他衣摆,央求解边塞地图时,玉镯磕在甲胄上的清脆声响 。

焦烟直直扑入口鼻,呛得他猛地一咳。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道衍那句 “应天劫火,当祭太祖” 。可这把冲天大火,到底烧没了侄儿的龙椅,还是燃尽了自己戍守二十年的国门誓言?他满心疑惑,却寻不到答案。

抬眼远眺,浓烟缓缓散去,化作丝丝碎絮 ,恰如孝陵神道上被雨水打湿的石麒麟。这些石兽,本是朱元璋用来镇护皇陵的,如今隔着三十里宫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新主一步步踏过旧主的斑斑血迹,无声见证着王朝更迭。

暮色如墨,缓缓漫进午门。朱棣猛地振臂,一声令下:“擂鼓!”织金蟒纹披风随着动作扫落尚宝监的残匾。

“恭请燕王继位”的呼声排山倒海,震碎了地上的残烬。李景隆率领降臣鱼贯而入,他们朝服上的香灰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微弱的光。

朱棣目光扫过人群,看见陈瑄攥着航海图的手在微微颤抖。忆起三个月前,这位漕运总兵在长江上凿沉二十艘粮船的惊人之举。可如今,陈瑄却带着孝陵卫的腰牌,恭恭敬敬地来迎接他这位 “奉天靖难” 登上皇位的新君。

“陛下,礼部请示谥号……”翰林学士的话悬在殿中,瞬间被死寂吞没。

朱棣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层层殿宇,落在殿外那片焦黑余烬之上,往昔的金戈铁马、权谋纷争,似乎都在这满目疮痍中一一浮现。许久,从齿缝间挤出“革除君”三字,话音落下,他微微一顿,声如落灰:“便按‘恭愍’拟吧。”

史官连忙俯身书写,手却抖得厉害,笔尖在黄绢上一滑,洇出一团墨点。他稳了稳神,旋即笔锋一转,将“愍”改作“闵”。

铜漏滴答,在这短暂间隙里,一字之差,便是新朝与旧统的无声博弈。

内侍战战兢兢捧上“建文自焚”的诏书草稿,吕后眼中闪过决绝,一把夺过朱笔。笔尖在“任用奸邪”后稍作悬停,转瞬,笔锋如利刃扎进黄绢,写下“违拗祖制”。四字苍劲,力透纸背,烛火下,墨痕冷光隐隐,恰似她鬓边九翟冠上垂落的银珠,又如她身为人母的泣血之泪 。朱允炆已不在,可余下三子命途,全系于她这一搏。

朱棣的视线紧锁吕氏那摇摇欲坠的冠冕,洪武二十五年大哥病榻前那句“四弟当为大明守国门”的盟誓,毫无征兆地在心底轰然回响,清晰仿若就在昨日。

“诸王妃服色,仍循洪武旧制。”他的目光掠过吕后冠上双翟尾羽——羽尖微颤,正指着殿外焦墙残垣,像极了当年马皇后袆衣上振翅的银凤。

话到唇边,骤然转冷:“懿文太子妃迁西宫,亲王年幼,随母而居……”朱棣喉结在金丝蟒纹衣领下滚动,那声“废去妃位”的黜陟之语被吞回腹中 ,只化作指腹碾过龙椅扶手的暗纹,将棱角处的朱漆掐出半道浅痕。

郑和领命退下的身影刚没入殿门,殿角阴影里,吕氏袖中悄然滑出半片焦叶——正是朱允炆题诗的残笺,残角“天涯”二字被穿堂风卷着,飘向殿中未熄的火堆,像只想要扑火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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