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2/2)
我喜欢,我喜欢的。
我喜欢你的洒脱肆意,我喜欢你的快言快语,你是我此生到不得的风景,于是我想将这片美景藏在心里,终究是我越了界,是我贪得无厌,是我欲壑难填。
手边的金黄,连同天边地上的昏黄,倏然消逝,野花藤上的五颜六色逐渐褪去,全数散尽在天空,颗颗墨滴从天而降,徒留窒息的黑暗。
「我不想见你,你走吧。」
我生命中所有的光和彩,都是你带来的。
你走了,回忆不留,连光和彩都要带走。
我什么都不剩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薛久加依照王一新所言,待他服了忘丹十五日后来替他望闻问切,他心中百般不愿,可既然承了王一新,便该说到做到,仓促失措的黄翠曼始料未及,匆忙间依着待客之礼将他迎入厢房。
他定眼一瞧,也微微心惊。
不过十五日,却如过了十五年般苍老。
黄翠曼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瞧着,关心道,「薛大夫,我夫君他怎么样了?」
薛久加擒起他的手腕,为他切脉,不经意问道,「他昏睡多久了?」
黄翠曼每日给他下蒙汗药,算起来,也足足有三日了,自从他那日突然发狂,更是下了双倍的量,迟疑答道,「三日有余。」
「为何给他下蒙汗药?」薛久加凝眉质疑,不轻不重的语气,倒让黄翠曼心虚,后者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夫君,他近日染了疯病,安神汤药已喝了许多,但一醒来便要发狂,我们无法,只好给他下了蒙汗药。」
闻此言,薛久加转向黄翠曼,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我们?」
本就做了坏事心虚,黄翠曼心里没有那么多坏心思,一时之间转不过弯,待他质疑的眼神逼得她几近面缚归命时,才灵光一闪,紧张答道,「我和母亲。」
薛久加狐疑地看了她两眼,再次问道,「疯病从何说起?」
他的疯病同自己无关,心坦坦然,便不再那么惊慌,于是黄翠曼平和道,「此事我亦不清楚,那时我尚在青岳城,不若我替你问问家仆。」
待知情的家仆上来时,薛久加写好一张药方,借口将黄翠曼支开,问道,「你说,你家老爷的疯病从何说起?有何症状?」
家仆恭敬道,「薛大夫,那日老爷同那男子跑出去后,你喜酒未饮便离去,无多时老爷便回来,倒在门口吐血不止,他不停地喊着叫大夫,于是大家都急急忙忙去找大夫,可他醒来,就开始每日到一个破庙中,他将破庙上下翻遍了,我们也不知道老爷在找什么。」
薛久加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斜眼望着躺在床榻上的苍老容颜,木牌仍牢牢抓在手中,他问道,「他手里拿的木牌?」
「老爷寻不到他想寻的东西,便在后山处挖了一个坑,我们要帮忙,老爷都不许,谁上去都要拳打脚踢,后来那个坑上竖着的就是这块木牌。老爷每日睡在浅坑中,他说什么要陪着谁,我们不敢越矩,未曾凑近听他梦呓,其实也不大清楚。」
「可还有其他症状?」
「老爷不吃不喝,好似忘记了很多事。大夫换了好几个,带道士来作过法,连老夫人带二少爷回青岳城都得悄悄的,老夫人和二少爷走的那天,老爷将二少爷护着,护得发了狂,此后便一直昏睡,一直由二夫人照顾。」
薛久加沉吟许久,问道,「二少爷可还好?」
「二少爷很得老爷疼爱。」
那就好。
他本想将小翎枫带回抚养,却不想他已被带回青岳城。他想着,小翎枫对生人有莫名的怯意,但他聪明伶俐、进退有余,生得又可爱,是该被受宠的。
他给了几两碎银,说道,「多谢。」
家仆甚有规矩,推拒道,「我们不收外来钱财。」
待家仆走出后,他在室内转了一转,十日前厢房布满红绸,囍字遍历,金银烛台上的红蜡彰显喜庆,莲子百合铺满床,王一新嗔怪瞧着站在门口的林则仕,沙哑道,「怎的底下却放了这硌人的玩意儿。」
调里却似抹了蜜。
薛久加拉着小翎枫站在一旁,王一新真是开心得忘乎所以了,在林则仕解释之前,薛久加亦难得打趣道,「这是祝你们早生贵子呢。」
小翎枫双手捂着嘴巴,惊呼道,「早生贵子。」
林则仕眼里只有淡妆妆点的王一新,先是笑了笑,随即轻轻摇头,「嫌硌人我就让人撤了。」
十日过后,竟是这般模样。
薛久加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则仕,意气风发不再,神态垂垂老矣,犹豫再三,在纸上留下只言片语,折叠放入他怀中,触及瘦骨嶙峋的肋骨,怔楞片刻,不忍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恰逢苏翠曼送来汤药,薛久加替他掖好被子,回转过身,直视苏翠曼,叮嘱道,「蒙汗药不必再加,喝多伤身,我给你的药方,每日熬成一碗。他并无疯病,只是忘了一些事,过段时日便会习惯。」
黄翠曼被他盯得低下头,说道,「谢过薛大夫,比其他大夫尽心多了。劳累你多时,不若在此处用过午膳再走?」
薛久加淡然道,「不必,我需赶路。」
黄翠曼将他送出府门,俯身再次谢过,遥遥地望着他远去,才暗自松了口气。
待回到厢房时,黄文成已坐在梨花木椅上,自顾自地喝着茶水,黄翠曼见他忽然出现在此,吓了一跳,随即怪道,「幸好你昨日给的药还未下,不然今日被薛大夫发现就糟了。」
苏翠曼继续说道,「你都不知道,方才他那眼神都快要将我吓死,我还以为事情被他发现了。」
黄文成再喝一口太平猴魁,香醇甘甜,幽香连连,过不了多久,他便不用偷偷摸摸地喝,商行的一切,都是他的。
苏翠曼在他面前摆摆手,喊了一声,问道,「你听见我说话没?」
黄文成精准地抓住她的手,拉入自己怀中,明明已生养过两个孩子,却不曾留过什么痕迹,笑道,「我听见了。」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么?」苏翠曼嗫嚅道。
黄文成微含愠色,道,「你想跟我一直偷偷摸摸的?」
苏翠曼在他怀里犹豫道,「可他,发现我们,那时也没有责罚,这样做……太绝了……」
黄文成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不要怕。你现在就将药丸融在汤药里,给他喝下去。」
苏翠曼只好依他所言,白瓷瓶中的药丸倒在手心里,融在温热的汤药中,只是将汤药送入他嘴时的手在颤抖,她捧着汤药,望着黄文成,问道,「当真要如此?」
这毕竟不只是蒙汗药,是能把他嗓子毒哑的毒111药。
黄文成微微颔首,苏翠曼便得了莫大的勇气。在他昏迷时喂药,苏翠曼已做得十分熟练,勺勺喂进他的口中,也不会顺着嘴边流下,他似乎不是完全的无意识,只是无法醒来,抑或不想醒来。
「三日后,蒙汗药不必再下,他必须醒来,让大家知道,他的声音已变得沙哑,这样,我代替他,才不会让人起疑心。」
见她眉心惆怅难祛,黄文成爱怜地安抚她,让她安心,温柔道,「不必害怕,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苏翠曼将自己的顾虑道出,「我只是担忧翔枫和铎枫,如若我们失败,他们……」
「我们不会失败,」黄文成吻住她的唇,让她免了忧虑,随即松开,看着榻上眉头紧皱的林则仕,阴狠道,「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