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下)(2/2)
我们等到放学。
哎求你们了,别打他吧!
不打,真的。
那我等会儿叫啊,你们保证不打啊?
保证,保证!
小个子揣好钱,欢天喜地又忧心忡忡地跑了。柳亚东最先开始笑,笑到弯腰咳嗽,兰舟也跟着肩膀直颤。
笑完了,兰舟说:“要通风报信让他溜了呢?”
“溜了算,跑得了学生跑不了学校。”柳亚东揉腮帮子,直喘。
兰舟识相地给他顺背:“告老师咋办啊?”
柳亚东停了一阵儿没说话。过会儿直起腰,说:“船儿,我一穿上这校服,就有点儿什么都不用特别怕的感觉。我犯多大过错,学校总不会为难我,总不会要我俩命,你有这种感觉么?”
兰舟额头贴过去,和他相互抵着,虚着嗓子说:“你跑吗?”
嘴唇都快碰一块了,柳亚东心惊肉跳,肩胛都忍不住地揪紧起来。他瞪着他,摇头:“不敢,我不想胡孙儿送死。”
兰舟摩挲着他两颊,手指凉丝丝,“别管他。”
柳亚东怔愣。
“也别管我了,各活各命。”
柳亚东一拧,挣开脑袋,手摸额头,顾自地乐,“疯了吧你,傻船儿。”
双杠上空荡荡,坐上面搂着膝,能晒到一点暖融融的太阳。站得高一点,视界范围与之缩小,离天似乎都更近一点。没山可看,失去了那些连绵流动的波线,也是一种寂寞。柳亚东把包卸到怀里,拉开拉锁,掏出来一双簇新的鞋。浅蓝软底儿,鞋面是软胶拼网纱,印了一撇一长捺。柳亚东捋顺纠结的鞋带,弯腰比对兰舟的脚,冲他说:“你试试,三十九码,对吧?”口吻一下子挺沾沾自喜。
兰舟拿过来左右翻看,一按鞋头,柔软得不可思议。“我的?”
“今天几号?”
“阳历二月三。”
“明天呢?”柳亚东追着问。
兰舟眼睛都弯了,”阳历二月四。”
“是什么?”
“我生日。”
柳亚东弹他一个脑瓜蹦。
河台中学下午近黄昏,一两个班级在操场上上体育,柳亚东再熟悉不过的钢哨一声声吹响,比武校的哨音少了太多刚狠,温柔得像首曲儿。学生们举胳膊抬腿,懒散拖沓,跟着调子跳操。兰舟站在双杠下面,攥着裤缝,有点儿不敢踩新鞋。他低着头,踩着草皮一步步往前迈,慢吞吞的,实则是绕着双杠打转。柳亚东手托着下巴,默不作声地看他。鞋在脚上特别好看,蓝色合衬他性格,大小也刚刚好。兰舟仰头,忍不住地高兴,瞳孔映出一圈淡金色的环:“特别软。”
“舒服就行。”柳亚东蹦下去,拍了拍一身草屑。
兰舟低下去系鞋带:“我先脱了吧,等——”
柳亚东从背后勾着他,喃喃:“船儿。”
兰舟背上一片温热。他僵死在冬日残阳里头,他不敢动弹,凝视鞋尖,揪紧他衣摆。
“我好像喜欢你......”柳亚东收紧手臂,凑在他耳垂边,既痛苦难耐得咬牙切齿,又坦然得于心无愧。柳亚东有种极度的失落,兰舟成年了,于他,近乎是一种抛弃。他才迟钝地知觉,他对他依恋得这么不单纯,这么独断,这么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