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动(2/2)
阮北宁过去扶住萧倦,神色窘迫到极点,桑娆停好车准备看戏,苏韵还是一副魂未定惊的样子,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安尴尬得脸发酸,想着到底跟苏韵是同班同学,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跟她打招呼,对方的脸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南安忍不住斜了萧倦一眼,见他一脸局促不安,心一软,只好转过脸继续去关心苏韵,努力打圆场:“实在不好意思,他的刹车坏了,差点撞到你,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苏韵抬起头,目光从南安脸上轻轻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没关系,那我先回家了。”
“等一下!嘶~你等一下。”
眼看小仙女要离开,萧倦连忙出声制止,龇牙咧嘴的快步走上前,迅速调节面部表情,摆出一副自以为很深沉的样子,一开口就气质全无:“嘿嘿,你还记得我吧?之前军训的时候你晕倒,是我把你送到医务室的。”
这语气,这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电视剧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南安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垂下头,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苏韵显然不记得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摇摇头,抬脚接着往前走。
萧倦急了,又追上去一小步,嗓门也拔高了:“还有前天,你放学留下来值日,是我帮你倒的垃圾啊,这你总记得吧?”
苏韵再次停下脚步,南安看得出她真的有在尽力配合萧倦的话仔细回想,但最终,她还是茫然地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人!”萧倦生怕她不信,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话全抖了出来,“你叫苏韵是吧?你家住在那边的杨柳巷,我每天都偷偷送你回家来着,在学校的时候你不爱出教室,我一下课就到你窗户边的篮球场打球,今天中午还在那里摔了一跤,还有啊,你喜欢吃红烧茄子对不对?每次食堂做红烧茄子你都吃完了,其他的菜就不怎么吃,我还知道……”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苏韵的表情已经完全从惊讶变成了惊慌。
站在朋友的角度,南安觉得萧倦的做法其实挺让人感动的,但是同为女生,她更能理解此时此刻苏韵的心情——有个对你了解到巨细靡遗的异性站在你面前说出这番话,惊吓绝对多过惊喜,不认为对方是变态就不错了,动都不敢动,哪里还能指望她感动?
萧倦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挠挠头,眼巴巴地望着苏韵,像只小狗望着花园里带刺的玫瑰花,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又不敢贸然去碰,只能嗫嚅着小声说:“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苏韵一声不吭,冷着脸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南安很有眼力见,一手扯着手足无措的阮北宁,一手拉着兴致盎然的桑娆,三个人齐齐往后退,把空间留给那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
事实上,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气氛反而更僵了。
苏韵继续保持着高岭之花般的冷峻,萧倦继续挠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桑娆急得直跺脚:“实在不行我去帮他说好了!”
“别激动别激动。”阮北宁连忙拖着她又退了两步,“再等等看。”
可是不远处的苏韵已经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了。
又僵持了一会儿,她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对面满头大汗的萧倦,语气越发冷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暖黄色的夕阳里,她的表情倨傲又疏离,尖尖的下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分割出清晰的明暗界限,眼睛里像是流淌着终年积雪化成的水,萧倦呆呆地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仿佛有一只手在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掐了一把,他突然间冷静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句在心里用无数种语气默念过无数次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
“我拒绝。”
洁白的裙摆在眼前一晃而过,萧倦还没吐露完心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苏韵已经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婷婷袅袅地拐出了街角,长发飞扬,裙角轻漾,瘦削的背影透着不容侵犯的圣洁与寂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萧倦站在原地,目送着苏韵的身影一点点融进温柔的暮色里,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不见丝毫挫败,如果南安没看错的话,他似乎还有点儿兴奋。
天边的夕阳白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地缓缓沉入群山,萧倦摸摸鼻子,扶着那辆不争气的破单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向身后统一呈呆滞状的亲友团招手:“愣着干嘛?快回家啊。”
桑娆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完啦?”
南安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阮北宁点点头:“我也觉得。”
第二天早上,南安跟阮北宁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等着一起去上学的人只剩下一个桑娆,就知道事情果然还没完。
桑娆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八卦:“诶,我听说苏韵好像是特困生诶,到现在学费都没交齐,也难怪她没心思搭理萧倦。”
阮北宁忍不住发表意见:“她现在本来就不应该搭理他。”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逮到机会就唠叨个没完,南安和桑娆十分默契,一致认为他接下来肯定要长篇大论给她们灌输早恋的危害了,立刻把单车踩得飞快。
阮北宁满脸无奈,踩着脚蹬子慢慢跟了上去,话题就此打住。
同一时刻,另一个不被理睬的人也慢悠悠蹬着单车,跟着苏韵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左拐右拐。
苏韵穿着一条跟昨天差不多的白裙子,拽着书包带子大步往前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冷漠得就像阳光下的一块剔透的冰。
萧倦犹豫了一下,反复练习过表情,准备了一个最恰当的微笑之后,缓缓在她身边停下:“上来吧,我带你。”
苏韵也停住脚步,目光像是化为了实质,直直落在对方脸上,又冷又硬。
她一向很擅长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但这一招好像对眼前这个脸皮奇厚的人一点用都没有。
萧倦难得有些羞涩,但是为了这次同行,他已经足足准备了一晚上,怎么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总想着要跟她多说几句话:“你每天都起那么早吗?我是第一次这么早起来诶,就怕赶不上接你。”
苏韵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他,直到他脸上慢慢泛出一层不容忽视的红晕,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不想谈其他事情。”
萧倦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心里一甜,连忙接过话头表忠心:“没事没事,我可以先排着队。”
他一放松就容易露出那种类似某种大型犬类的傻气笑容,一边笑一边把车筐里早就准备好的豆浆油条拎出来:“你吃早餐了吗?我给你买了一份。”
苏韵眸光微闪,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很快就别过头不再看他:“不用了,我吃过了。”
“我还给你带了鸡蛋,之前医务室的老师说你营养不好,你要多吃点。”萧倦脸上完全没有不悦,反而又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白煮蛋。
蛋壳上用黑色的马克笔画了三道弧线,凑成一个潦草的笑脸,看起来傻乎乎的。
苏韵抿了抿嘴唇,表情有片刻的松动,有点想笑,又生生忍住了。
萧倦见状,立刻把鸡蛋塞到她手里,笑得狡黠又得意:“我画的,可爱吧?”
苏韵冷不丁被他握住了手指,刚要甩开,对方已经先她一步松开手,懊恼地垂下脑袋不敢看她,似乎也在怪自己唐突。
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和伤疤被温热的鸡蛋熨帖着,对面的男孩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苏韵牢牢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慢慢从脑海里搜寻到与他有关的些许画面。
上个星期轮到她值日的那天,她拖着垃圾桶往外面走,立刻就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冲过来帮忙;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她偶尔被挤出队伍,身后总会有一只手拨开两边的人,为她腾出一小块地方;她性子寡淡,人缘不好,开学以后的运动会被抓壮丁跑八百米,比赛都开始了,班里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跑到一半,突然听见一个很陌生的清朗男声在喊她的名字为她加油;还有,前段时间下雨天她忘了带伞,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发呆,同班那个叫阮南安的女生很好心地借了伞给她,然后跟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共撑一把伞离开。
那个挺拔修长的背影,那张被雨伞半遮半掩的俊朗面孔,她总算记起来了。
握着那枚小小的白煮蛋,苏韵脸上那种冰冷的疏离感渐渐有了瓦解的趋势,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萧倦怔了怔,随即嘿嘿一笑,语气绵软,像含着一块糖:“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苏韵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下来,握着鸡蛋慢慢往前走,萧倦踩着单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继续没话找话:“南安,就是昨天跟你打招呼那个女生,你应该记得她吧?她是我表妹。”
“嗯,她人挺好的。”
“她小时候老是生病,我就偷偷给她煮鸡蛋吃,每个蛋都会画这种笑脸,她可喜欢了。”
“嗯。”
“呃……你真的不上车吗?我载你走会快一点。”
“不了,谢谢。”
“那好吧,我陪你走慢点也行。”
清晨的空气凉丝丝的,朝阳升起的时候,四周的雾气逐渐消散,眉目清俊的少年护送着身边白裙胜雪的女孩拐进另一条小巷,两道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砖墙上,被橙红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调。
脚下的青石板回响着轻巧的脚步和车轮摩擦的声音,苏韵捏紧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源头,抬头望着头顶明净辽阔的天空,眼底渐渐浮现出雾气般朦胧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