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的表白(2/2)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跟我睡一块儿?让我抱,让我摸,那些都算什么?”
“你说我不懂,我是不懂,我什么都不懂。那你来告诉我。”我察觉到了他有点激动,以至于声音都在发抖。
此刻,我的大脑虽然受酒精麻痹,但是刚才厚朴的这番剧烈的反应已经让它本能地做出了第一反应。它叫我丢下他,现在就回寝室去。不脱衣服不脱鞋子马上上床睡,权且把这些当作酒后的幻觉,就算不是幻觉,第二天醒来,也可以说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你可以一脸轻松地问他:“对了,那个,昨天,你说有话说,后来说什么来着?”
我摇了摇头,这里面有两个含义,一个是说对此束手无策,一个是说管你厚朴懂不懂,我才懒得理你。我转身就走,在用手从门框上把自己支起来时,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站稳。
但他却抓着我手不放,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从没想过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为这种事哭哭啼啼。记得曾有一次我们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从他记事以来,只哭过一次。那是九岁那年,他随他爸来杭州的一所私立小学读二年级,在一次学校组织秋游西湖时,遇到了一直都保留有模糊影像的妈妈,他完全凭直觉将他认出来。后来她上了观光旅游车,他也跟着上了,一直坐在她后面,盯着她后颈发根处的一个红色胎记。他忍不住地叫了声妈,她回头,先是一阵喜出望外的表情,“那种表情肯定是说把我认出来了,但是过后她又装作不认识我,她很快就下了车。后来老师找到我,把我骂了一顿,我就哭了。”“那样就哭了?”“我不是因为挨骂了,而是因为我妈。我克制不住得眼泪就掉了下来。”除此之外再也没哭过。即使是在实验室里,手被刚在酒精灯上消毒过的镊子烫得直冒烟,他还会傻笑着说:“有点肉香,快熟了,不信你闻闻。”
这时,有对摆摊的夫妻刚好收摊从这里经过。他们在离我右侧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想看看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过了会儿,估计是听到有人在哭,猜出来这是在吵架,便不好意思再看,继续推着堆了满满一车杂物的板车拐进巷子里,女人跟在男人的后面。我该怎样让他死心呢?
我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但却使不上来。酒精已经在我中枢处建了一幢属于它们自己的城堡。把我囚禁在里面。这相当有效地把我和一个正常的我隔离开了。平时一些话不敢说,一些事不敢做,是因为在行动之前,总会理智地权衡一番轻重得失,还有一些人自身的内在处事原则使然。但这时理智被绑架了,原则也被罢黜。
仗着酒意,我上前把他顶在门边上。楠木做成的小门发出一声和其他未拉开的门板久别重逢后的欢呼声。厚朴对我的这一举动毫无防备,他有点站不稳。我用手抓住他□□……。(可以由这种触觉想到那个夜晚)但是这时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解开他的皮带,想要把他的那只鸽子放出来,我也解开了自己的。
“你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得就像遇到一个正在侵略地球的外星人一样。他用力把我推开。
“恶心了吧,你以为两个男人在一起干嘛?你以为同性恋就只是睡在一起,摸一摸抱一抱吗?你很傻,你知道吗……”我们睡在一起,也只是睡在一起,从没有做过什么,连吻都没有过。我想继续说下去,但是被一阵揪心的痛制止住了。这种痛,从头骨两侧蔓延至心肌,或者是由心脏处向上传递的。总之是连在一起,总有一处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由酒精引起的肉体的痛,还有一处是长久积抑,一经爆发之后,一种犹如挖出内脏给人欣赏的牵扯撕裂的痛。还有,更糟糕的是,这时我想吐。这是酒后最让人恶心的反应。
我把裤子穿上。丢下他踉踉跄跄地趑趄前行。街上许多店都落下卷闸门,刚来时还热气腾腾的摊子也都撤离。沿街的垃圾加重了这种冬天深夜的冷清。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以确保还能回得了寝室。该死的厚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时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把我送回去。现在不仅头变重了,连脚也轻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扔进了海里,整个人被迫浮了起来。我在奶茶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下,稍作休息。这时候,店早已打烊。
等过桥的时候,一阵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旋即而起的凉风从桥下窜上来将我围住。我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一波巨浪在风的推波助澜下,爬上了喉头,又退了下去,如此再□□复。
“哕——”我终于忍不住,两手撑在栏杆上,把丰盛的秽物吐到河里去。原本悠静的水面受了惊吓,一波挨着一波嫌弃地避开。吐了两三声,总算平息了风波。吐完之后,感到无比清爽连同这夜色都变美了许多。
桥头有一个全身裹着毛毯的流浪汉在盯着我看。多年未洗的头发像扔进臭水沟里又被拿出来晒干之后的布娃娃的羊毛发,都打成了结。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冲他吼道:“看什么看,给我滚开。”
之后,我对着即将恢复如此前那般悠闲安静的河面,大喊了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画面里,这样做显得有点不道德。但那又怎样呢?毕竟我醉了。刚对着一个温柔而又无边无际的水面倾吐,而后又对一个流浪汉大声吼叫。这种感觉只能用美妙来形容。
回到寝室后,打开门,一股腐酸味扑鼻而来。可想而知,摩西摩西已经在此大吐了一阵,现在他在床上开始打起了呼噜。野菊花还在玩游戏。熄灯之后,我很快就入睡了。因为没脱去衣服,盖着棉被,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懒得醒来,不是懒得醒来,更确切地说是没有力气醒来,便将这种压抑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带进了梦里。
眼前是长满苔藓的青石壁,一点缝隙也没有。从遥远的上空投来一束稀薄的光束,我抬头看,才知道原来我陷在了一口深不可测的井里。我大喊了声,受井壁限制,声音变得出奇大,振的我耳膜凹凸不平。突然这声波像触动了某个机关的空气按钮一样,四周的青石壁向我压过来,我忙用手臂抵住,直至我的手掌和肘部顶住了前后的青石,它的速度才变得慢下来。空气变少,光线变弱,凡是想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生存下去所必需的条件都被一点一点地剥夺。
情势相当严峻,时间非常紧迫,手臂里发出骨头碎裂的“吱吱”声。这时,一阵紧促的手机铃声响了。一个很细微的念头闪过,“奇怪,我明明调成了静音,怎么会?”不管怎样,这是我惟一求生的希望。但是我无能为力,我的两只手都被牢牢地固定在了青石壁间。那一刻,本能告诉我对生的渴望很强烈。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还要拍电影还要写小说还要重修本草纲目。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巴黎冰岛荷兰捷克布拉格普罗旺斯。我不能就这样让小命丢在这个听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的深渊里。
光线已经无法到达这个深度,空气也无法供应我正常呼吸。铃声还在持续地响着。我苦思冥想。思考这时候会是谁打来电话呢?而且,对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竟然被我忽略了,在这么深的井里,手机怎么会有信号呢?我这么想着,想着,就如同醒悟过来一般地被铃声吵醒了。
这不是在梦里,这是在现实世界中。我躺在不足一米宽的床板上,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我正要起床时,手机的铃声止住了。我掏出手机看了下,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厚朴”。左上方的电子时钟已经梦游般地走到两点多。这时候会有什么事?但我头重得得只想睡。明天再说吧。阖上手机,正要躺下身时,又收到一条他的短信:
“这一刻,满脑子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