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心底似乎被什么敲了一下,小姐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包馒头,隔着窗牅塞到小叫花子手里,轻轻道一声:“快拿去……”
雪白的馒头,还带着出锅未散的温热,白的好似冬天的雪,三月的花,上面点着朱砂般的红点,犹如美人贴了花钿,犹如隔着云层的洁白皎月。
世界仿佛都寂静下来,下一刻是失了心一样的厮杀,只为了一包馒头。
蘅芜老祖在一旁冷眼看着,小叫花子几乎要被人打死了,他趴在地上死死抱住布包,鼻子唇角不住的呛出血来。那漂亮的一双眼里浮现几分狠色,手里的布包被他扬开,馒头被散了一地。
饿极的人们抢红了眼,小叫花子趁机仗着身子瘦小从人群里钻出去,摸索着拔腿就跑。
蘅芜老祖笑了:“这小子……”
黑黝黝的树林里树皮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地上的草根都被翻了一遍又一遍,一路跑下去地上俱是松松软软的,倒是不必担心会跌倒。
小叫花子抱着怀里的一个馒头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般,生怕被别人觊觎。
眼瞧着就要跑到郊外一处破山神庙里,却迎面撞上一人。
许是天色太黑,小叫花子撞了一个趔趄,跌了跟头,怀里的馒头滚了出来,他一把捞住揣在袖子里,一脸戒备的朝后面看去。
撞着的那个人,瘦啊。瘦的跟骷髅似得,硌的小叫花子骨头疼。
那瘦高男人盯着小叫花子看了两眼,上下唇蠕动几下,道:“小孩,你有馒头。”
小叫花子眼神里戒备更重。
男人抖了抖手上的布包:“我也有吃的。”说着他打开了手里的布包:“你见过吗?”
那是一包土……白土。
男人伸手捏了一点送到嘴里:“观音土,吃了三天都不饿。”
小叫花子似有触动:“我知道……我见人吃过。”
男人咧嘴笑了笑,把手中的布包递给他:“我给你换,好不好?”
小叫花子后退一步,戒备不减:“为什么跟我换?”
男人笑的凄凉:“我要死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两样,你拿走这土,多活两天。”
脏兮兮的小手握着馒头,接过半袋观音土,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
小叫花子抱着半袋土,朝破庙跑去。
……
蘅芜老祖匿在林中的身影浮现,眼神满是嘲弄:“贪心不足的小东西,那玩意儿能吃死人都不知道。”
破庙里,蘅芜老祖口中那“贪心不足的小东西”抱起另外一个不过三四岁大的孩子。
“哥……”小孩睁开眸子,泪眼汪汪的看着哥哥。
小叫花小心翼翼打开布包:“小弟,哥找来到吃的了……吃吧,吃完三天都不会饿。”
他舍不得吃,全部喂给了弟弟。
呜咽的山风犹如鬼哭,蘅芜老祖眼底的嘲弄散去,他坐在一个石头上,安静地看着日升月落。
小叫花的弟弟死了,冰冷冰冷的尸体硬邦邦的毫无生气。小小的肚皮里盛满了观音土,圆滚滚的却不能被消化掉分毫。
小叫花抽了抽鼻子,喃喃道:“吃了……就不饿了……”
以后再也不会饿了。
嚎啕大哭换不回怀里的孩子,小叫花哭到嗓子嘶哑,哭到日月无光,大雨倾盆连绵多日,险些冲塌破庙。
蘅芜老祖撑着玄黑的伞,皱了皱眉头想,水灵根,就是麻烦。
……
画面一转,已不再是那破庙里,转而换成了阴森邪气的山洞。
冰冷的石门,淫|靡的声色,四处皆是荒诞的场面。
蘅芜老祖穿过一间石门,瞧见那小叫花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洗干净的小叫花子是何等雪雕玉琢的一张脸,也不知是如何被拐入这邪修窝子的,显然变成了一只即将饲虎的白兔。
那邪修笑的森然:“我说了帮你复活你弟弟,你要乖一点……来,过来……”
小叫花子怔怔看了那邪修片刻,抬手脱光了身上的衣裳,膝行两步跪在那邪修面前:“你,你真的能救活我小弟……”
邪修挑起小叫花的下巴:“那当然……你伺候好道爷我,道爷肯定能还你个能说会跑的弟弟。”
凛冽的剑光洞穿邪修的胸口,血光四溅,喷薄了小叫花一身。
邪修的身体倒下,后面站着一人,款款收剑。
青衣长袍,眉目如画,身姿仙逸,灼灼风华。他手上一柄长剑,名曰照影。
一如其人,惊鸿照影。
“小家伙儿,你是从哪里被掳来的?”青衣男子开口,略带几分诧异。
这孩子,好上乘的资质,偏却是个薄命的天**灵根。
小叫花愣了许久,开口哇的一声大哭,扑上去要打那宛如谪仙般风姿绰约的人,边哭边道:“你赔我,你赔我弟弟!”
青衣男子叹息一声,单手拎起小叫花:“弟弟?你这孩子……我且让你瞧瞧……”
山洞深处的暗牢里,一群瑟缩的身影在里面,青白一片的眼球,扭曲诡异的步子,他们匍匐在死尸身上,大快朵颐。
小叫花一眼就看见那群身影里一个小小的影子……
“小弟!那是我小弟!”小叫花哭喊着,却被青衣修士伸手捂住了眼睛。
温润却毫不留情的声音响起,“那不是你弟弟了,傻孩子居然会相信邪修的话,他将你弟弟做成了尸鬼,那只是没有意识的东西。”
指尖火弹入石洞里,瞬间已是一片汪洋。
隔着青衣修士的指缝,小叫花看到是灰飞烟灭的绝望。
天阴阴,梦沉沉。
这一场忘不了的噩梦,多年沉积成了心魔。世人欺他,骗他,使他失之挚亲,想要保护而不得,想要挽救而不成,火烧的净尸鬼残躯,却烧不净他心底的恨,烧不净这天下肮脏恶毒的事。
后来多年以后,青衣修士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一只灰突突的小麻雀递给他。
“喏,赔你的弟弟,还会飞。”
他张嘴要哭,去他妈弟弟。
青衣修士一把捂住他的嘴:“小祖宗可别哭,这几间房再被雨冲塌,为师只能带你去要饭了。”
如竹如玉的指尖往小麻雀脑袋上一点,那小麻雀也是修行多年,只差一个点拨的契机,一抹嫣红的灵气宛如绸线,丝丝缕缕。
明光闪起,羽毛翻飞,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咯咯笑出声来,化成人身的那一刻,一双肉呼呼的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口齿尚且不清的唤道:“师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