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父君你怎么了？是不是还疼？”少年眼眶微红，几乎委屈落泪，这时候内宫里的医官全都逃了，他找遍了御医馆，竟没有一个人能来接生。他父君是疼了许久，独自生下了妹妹。他们本是皇室贵胄，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承英…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凤檀握住了孩子的手，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国破家亡的命运，却来不及柔声细语的安抚他了，“床榻下面有一套衣裳，你快换上，有人会趁乱来接应你。”承英是皇子，等四方诸侯的军队进来，前朝的皇子怎么还能活呢。凤檀早就料到了这一天，而他也只能赌一把。

承英屈身，从床榻下拿出了一套衣裳，规规整整的叠着，是内宫里常见的太监服。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凤檀，本欲开口，却见凤檀神色坚定容不得半点反驳的样子。他父君向来性子温和，可对他也从来都说一不二，承英只得在凤檀面前将衣裳换了。

可到底是不情愿。

承英哭着将自己身上褪下来的那套衣袍塞回床榻下面，摸到腰带上坠着的玉牌时有一丝犹豫，摸了又摸，最终还是将那玉牌解下来揣进了怀里。

“父君，我换好了。父君可是让我逃出宫去？”承英跪在床榻前，双手攥着凤檀的衣袖，泣不成声，“父君和妹妹不与我一同走吗？”

“承英…”凤檀叹息着抚上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手指落在承英的眉梢，“答应父君，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报仇。从今以后，你只是我凤檀的孩子，与前朝皇室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承英哭道：“父君，我不想走，我怎能丢下你们自己逃走？我是你的孩子，若是父君以身殉国，承英当于父君死在一处。没有父君和妹妹，承英不知如何苟活于世。”承英哽咽难言，已然泪如雨下。

与自己的孩子生离死别，凤檀心痛如绞，忍了又忍，终是颤着声音继续嘱咐道：“若有时机，就去找你舅舅，岐山凤氏，你是我的孩子，你舅舅与我一母同胞，不会不管你的。”

凤檀话音刚落，便闻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父子二人对望一眼，皆提起心神。承英握起手边的剑，缓缓起身。

“九郎！”

来人尚未现身，已闻其声，父子二人顿时放下心来。

一人推开镂花朱门，掀开层叠的纱帘，来到他们面前，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着起义新军的盔甲，那盔甲上还沾着血迹。凤檀被那银色盔甲上的血迹晃花了眼，竟有片刻的失神，空荡的眸子望向远处，仿佛已经看见中京城变成了浴血的沙场。

来人是段小将军，此次攻入中京城的先锋将军便是他的父亲，段氏三代将门，如今却也拥着四方诸侯一同反了，而这位小将军年少英武，已经是他父亲麾下一员猛将。

“凤侍君。”小将军与承英曾是玩伴，如今见了承英却心虚的说不出话来，只到凤檀面前行礼，垂首道：“元峥来带九郎走了，元峥无能，只能带走九郎一人。”

“谁要跟你走！”承英挥剑直指元峥，精致的眉眼格外凌厉，怒声道：“你这乱臣贼子！我恨不能现在就一剑取你性命！”

“九郎，我…”那把利刃直指自己的咽喉，元峥欲言又止，百口莫辩。今日之后，他与承英，恐怕再难回到从前的关系。

凤檀却看向承英，正色道：“承英，跟少将军走吧。”

“父君！”承英眼眶通红，泄愤似的将剑狠狠掷在地上。

凤檀看他发脾气，却只是看着他，而没有再哄他，承英从今以后再不是尊贵的皇子了，他离开自己的怀抱，要学着长大了。凤檀这一生的泪，都要在此刻流尽了。亲手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并不能使自己完全放心的外人，凤檀又如何能安心呢？若是元峥靠不住怎么办？若是出了宫又被抓住怎么办？凤檀有太多的担忧，只是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再优柔寡断。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狠下心与承英分别，承英只有离宫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少将军，承英，就交给你了。”

凤檀面色惨白，撑着身子勉强下地，跪向元峥行了大礼。

“凤侍君！”元峥连忙半跪下来去扶，承英却将他推开，跪在凤檀面前，父子二人抱在一起。

承英哭着说道：“父君你快起来！你怎么能跪他？”

凤檀将承英拥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往元峥身上看了一眼，贴着承英耳畔小声说道：“孩子，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承英抽噎着点头，泪水已经沾湿了凤檀的衣襟。

凤檀看着承英的脸，与自己相似的容貌，不难想象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美丽的容貌让凤檀吃了许多苦头，凤檀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重复同样的命运，可是他手心里的匕首攥了又攥，却终究还是没舍得下手，只是轻轻拭去了承英眼角的泪。

此一别，生死未卜，恐怕再也不会相见了。承英有自己的路要走，凤檀只愿他能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而凤檀也有自己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