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褚晏父母早逝,是兄长褚昭一手将他带大的。那一年,褚晏十三岁,兄长说,他要反。兄长与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中京城的方向。他们彼时在河西,离着中京城那么遥远,他不知道兄长在望着什么,只是那双眸子里像是燃起了火焰,里头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兄长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兄长要反,他就助他一起反,成为兄长手中最锋利的剑。他还记得,当初兄长将他带上战场时说的话,兄长说,等入了中京城,封他做快活王兼天下兵马大将军,让他好好过快活日子。
可是兄长没等到那一天,兄长死在了入京前的最后一役,死在了中京城外,他到死,也没能进了中京城。兄长躺在褚晏怀里,眼睛望着皇城的方向,双眸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他对褚晏说,都交给你了。
“阿晏,都交给你了…”
这句话,时至今日,犹在耳畔。褚晏眼眶一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看向凤檀时,眼神里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情愫。
这个夜晚歌舞升平,却令人难以平静。凤檀的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让他痛得难以呼吸,他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一看上首端坐的小皇帝,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羁绊,将他们俩的思绪紧紧缠在了一起。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可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凤檀连着饮下了几杯酒,想借着凉透的酒水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提醒自己,别忘记了你今晚前来的目的。
段小将军随着他父亲一同出席了今日的宫宴,凤檀貌似不经意的往他那里看了一眼,接着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褚晏告退。
外头下雨了,凤檀差遣随行的两个宫人回去拿伞,只留了阿蛮一人陪他在玄武殿外空荡的回廊下等候。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了,若是段小将军聪明,一定会寻个理由偷溜出来见他。
可是凤檀失算了,来的人不是少将军,而是少将军的父亲辅国大将军段正言。凤檀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他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他吩咐阿蛮不必跟上前来,独自来到了辅国将军跟前,恭敬道:“段将军。”
辅国将军面色如铁,自带着武将的威严,连正眼也没看凤檀一下,沉声问道:“不知凤侍君在等什么人?”事已至此,两人都心知肚明,凤檀也无意再与他周旋,垂眸道:“将军明知故问。”
辅国将军闻言一声冷笑,“凤侍君真是好本事啊!竟能让犬子一黄口小儿为你父子卖命!”凤檀面上波澜不惊,仍恭敬道:“是少将军侠肝义胆,仗义出手。少将军年少英豪,与将军您一脉相承。”
他这般不卑不亢,倒令段正言满腔怒意无处可发,像是铁拳打在了棉絮上。段正言暗道,好歹自己也是二品大员,何必与他这后宫如同妇人一般存在的人争论。可是凤檀父子害得他段家背上弥天大罪,这口气不出来实在憋屈,于是便讥讽道:“凤侍君的夸赞段某不敢当,凤侍君才是好手段,一身侍二主,令段某佩服。”
他如此辱人,凤檀却不恼,和颜悦色的反问道:“将军与凤檀又有何区别呢?将军乃前朝臣子,如今却也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不也是一身侍二主吗?”
“你!”段正言气的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厉声说道,“你一个后宫之人懂什么?厉帝昏庸暴虐,致使吏政日坏,民不聊生!你可知段某顶着骂名拥护新帝是为了什么?”
凤檀不答反问:“那将军又怎会知道凤檀是不是别无选择呢?将军不得不追随新帝,凤檀也不得不侍奉新帝,你我都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不论心中有何苦楚,你我二人皆已失了气节,一言以蔽之,你我都是一样的,咱们谁也别说谁。”
段正言被戳了痛处,一时无言,末了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凤檀自责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伤了段将军的心。段将军深明大义,为的是天下黎明百姓,哪里是他这种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他望着段将军离开,朝着将军的背影施了一礼,为承英,也为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