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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安慰似的拍了拍顾筱之的脑袋,继续说道:“便是陛下真不允那韩遂,咱们也不是非要陆庭琤不可。昨儿我与你祖母、父亲商议了一下,你父亲的翰林院里倒是有好些清贵人家的好儿郎,到时给你挑个听话的翰林家的哥儿也不错。”
那些清贵文臣家的小子,鹌鹑是鹌鹑了些,可是老妻说得对,他们胆小听话,不会随便出去乱搞。他们家筱姐儿嫁过去,应当很容易就能拿捏住,到时候关起门来一样过好日子。
哎,不过就是可惜了韩遂……那小子,他是真喜欢
承恩侯顾侯爷似乎忘掉了一件事情,严格说起来,那姓陆的也算是翰林出身,虽说今生他只在翰林院待了那么二十来天,可前世人家可是熬了整整三年啊。
可见,不是所有清贵翰林都听话得跟鹌鹑似的。
不过听祖父这样说,顾筱之倒似被投喂了一颗定心丸,手上怔怔地绞着帕子,懵懵地点了点头。
谁知承恩侯正打算出门呢,他的贴身小厮长宁却先一步进来禀报了:“侯爷,门外陆先生求见,说是……说是前来负荆请罪的……”说罢,便递上了陆庭琤的名帖。
顾筱之那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一颗心刹时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慌忙转头去看祖父的反应。
顾侯爷先是一愣,继而两道浓眉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面上怒气乍现,没好气地说道:“我这会儿没功夫见他,你让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他回过头来,又柔声宽慰道:“筱姐儿且先回内院去吧,你放心,祖父绝不听那姓陆的多说一个字。”
顾筱之眼下除了相信祖父,也确实别无他法,于是只得听话地点点头退下了。
承恩侯出了侯府大门,长安早替他备好了马等在那里,他正要潇洒地跨马而上,冷不防一个人影直挺挺地跪到了他跟前。
“行端见过侯爷。”
年岁见长的顾侯爷冷不丁被这声略显阴沉的声音吓得一哆嗦,那脚便踩空了马镫,整个人往马儿身上扑去。幸好长安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或惨遭被踢飞的下场。
“你小子存心的吧”承恩侯扬起了眉毛,低头望着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儿,后怕地拍了拍胸脯,“你打量侯爷不知道你吐什么坏水呢你这是想让侯爷摔一跤,好去不了皇宫对吧嘿嘿,侯爷我不上当”
陆庭琤敛眸垂手,一丝不苟地抬手行了个揖礼,冷静地说道:“行端确实是正心诚意地来给侯爷负荆请罪的。”
“小陆啊,你该负荆请罪的人不是侯爷我。”承恩侯拍拍手,叹息一声,“你若真有诚意,这事儿咱们便到此为止,强扭的瓜不甜呐……”
陆庭琤也不看他,兀自低头说道:“我劝侯爷此时不要进宫,否则容易弄巧成拙。”
“哎呀呀,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果然知道不少事儿,所以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对不对嘿嘿,侯爷我就是不上当啊不上当”承恩侯摸着胡子得意完,便对长安使了个眼色,“拖开,别挡了道儿。”
大家都是熟脸儿,长安哪儿能真不客气地将人拖走啊,便好声好气地上前劝道:“陆先生,我家侯爷真有急事进宫,要不您给挪个地儿”
陆庭琤是个斯文人,人家既然好言相劝,他二话不说便起了身,挥一挥衣袖,淡定从容地让出一条道儿来,只是嘴角依旧挂着一抹高深莫测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其实侯爷何必这般着急宁远将军终归不是蠢人,哪能一回来就当着众人的面向陛下开口赐婚的侯爷这一去,反倒似在催着他抓紧些了,说不得他一会错意,就真的立时开了口,那不就是弄巧成拙么”
咦,这话好像有些道理……
承恩侯搁马镫上的脚一顿,就地皱眉沉思起来,那不上不下的姿势便有些滑稽。
“二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侯爷这样倒显得有些上赶着了。”陆庭琤抬眸瞥了一眼,再接再厉地说道,“所以我劝侯爷不妨静观其变,等宁远将军面圣后再邀来从长计议不迟。”
嗯,很有道理……他这样急匆匆地赶过去,叫韩遂见了,倒好似提刀去赶人家上架似的,以为他们家筱姐儿非他不嫁了呢,实在太不矜持了
不过,承恩侯狐疑地挑了挑眉:“你如何会这么好心”
“我说了,我是来负荆请罪的。”陆庭琤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赐婚是要紧,可是我不希望因此而得罪了侯爷。”
承恩侯再三打量了他几眼,放下脚来,朝长安招了招手:“给他弄根荆条背上,侯爷我要看他负荆请罪。”——
宁远将军自然不蠢,当然不会一上来就当着同袍的面便向皇帝讨恩典,可顾侯爷
还是低估了他的迫切感以及厚脸皮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他被另一个更厚脸皮更不要脸的人物给忽悠得忘记掉了他最初的本意,其实嘴长在他自己身上,他去了皇宫,简单粗暴地把事儿那么一说,根本就不必担心韩遂会会错意的呀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
勤政殿里,皇帝望着底下笑得一脸傻乎乎的大侄子,惊奇地挑起了长眉:“你说谁承恩侯府的二姑娘”
“是啊是啊,叔就成全我吧,我这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姑娘呐。”韩遂龇了龇牙,笑得腼腆又容光焕发。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倒真是好女百家求啊……”
韩遂愣了一下,他就当是陛下在夸顾二小姐了吧,含蓄地眨眨眼:“叔,能劳烦您写个赐婚的圣旨啥的么这样侄儿这婚事,也显得有面儿一些。”
“哎呀,这赐婚的圣旨我倒是写好了……”皇帝眸光微闪,似乎只在转瞬间便下了决断,然后身子往龙椅上一靠,十分惋惜地轻叹道,“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朕已经给筱姐儿和新上任的户部清吏司郎中陆庭琤赐婚了。”
原本笑得一脸嘚瑟又满足的宁远将军刹时僵在了原地,那笑如龟裂的土地,一寸寸剥离、碎化,仿佛与灵魂的碎片一起在风中消散……
如果心碎有声音,那么此时此刻他那颗火热的纯情少男之心,肯定像被扔进数九寒天的冰湖中似的,“呲”的一声,就化了个透心凉。
“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或者缘分太浅……破军啊,你放心,朕一定再给你挑一个可心的好人儿。”皇帝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此次平定西戎有功,朕要给你挪一挪位子。唔,从三品归德将军怎么样”
从正五品到从三品,连升三级,再是战功彪炳也不是这么升的。这其中除了三分战功,三分皇帝的偏爱,恐怕还有两分安慰的意思了。
韩遂木木地谢了恩,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不住垮了脸:“陛下,您就不能给我开个后门么”
言下之意是那赐婚旨意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皇帝敛了笑意,肃容说道:“君无戏言。”
韩遂再无来时的那股兴冲冲的劲儿,同皇帝囫囵又说了几句话,便规规矩矩地告退了。
皇帝望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低叹一声,随即又沉吟着眯了眯眼,同身边的大太监说道:“你亲自去一趟椒房殿告诉皇后,朕思来想去顾家二小姐配探花郎甚好,这便同意给他们赐婚了。再叫中书舍人拟两份旨,盖好大印后,分别送去给陆庭琤和承恩侯府。”
才子配佳人,定会是京都城里的一段佳话。
等梦来(番外)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原来这一杯苦酒, 真能化作咽入肚里的相思之泪, 而且苦得比那莲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文正公这话,诚不欺我也。
陆庭琤望着那满面泪水的人儿, 肚子里是翻江倒海的绞痛,这杯痛苦的苦酒, 大概就是她的泪珠儿化作的吧——她用十年的眼泪,熬就了断送他性命的毒-药。
他在烟火的璀璨光华里等一场梦,听人说, 魂入黄泉的弥留之际, 眼前会闪过这一生最值得期待与回忆的时刻。如果真有那种时刻, 那对他来说应该就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梦了。
然而即使是梦,他也隐隐期待。兴许只有在那一刻, 他才能再次看见曾经最美好的他们, 曾经还未渐行渐远的他们。
十九岁那年, 他第一次来到京城。往事虽然如风, 他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头回上京见识到的繁华与震撼。那是在他们的小县城宁安, 甚至州府淮安,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的琼楼玉宇,繁花似锦。
多年寒窗苦读的经历, 他好歹没有被这些表面的光鲜亮丽迷了眼, 经过刚开始的惊艳,一颗心便又渐渐沉寂下来。
也许正是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派,反倒吸引了一些京中名门望族之家的公子对他另眼相看, 纷纷放下架子与他结交,卫国公府的顾彻之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有顾彻之的引荐,二十岁那年,他到承恩侯府做了西席,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他一生的劫。
顾筱之,承恩侯府的二小姐,他的学生之一,刚上来便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十四岁的少女挑了挑眉,直直地盯着他,笑着问道:“听说先生有大才,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他眯了眯眼,沉着地回道:“请说。”
“韩非子有云: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请问先生,此话何解”
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居然读法家的著作……该说她有博览群书的雄心,还是心性尖刻独到
他不疾不徐地反问:“这话并不难解,从字面之意便可窥探一二。二小姐既读了《韩非子》,应当对它有些自己的见解吧”
她却不以为然,直言道:“可我如今是在问先生的见解,韩非子这话可是在暗示我等钟鸣鼎食之家极易百尺高楼一朝倾百尺之室,想来寻常人家是不容易有的,说的可不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