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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德之与古律之兄弟俩,原本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大人们你来我往,这会儿听到外祖父这么一说,仿佛收到了号令似的,眼一闭嘴一张,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律之慢了半拍,还被哥哥偷偷掐了一把。
顾瑶见状,忙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母亲的大腿,泪眼迷蒙地说道:“女儿知道母亲仍恼我当年的任性,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阿瑶虽远在岭南,却是日日夜夜记挂着父亲母亲,时时不敢忘怀母亲的生养之恩。现在女儿也做了母亲,更是能深知母亲当年的一片苦心……如今,您就看在您这两个外孙的份儿上,原谅女儿吧”
一时间,慈侑堂里悲声切切,挚语动人,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顾筝之都忍不住抽出帕子,抹起了眼泪。
顾瑛和朱氏等人连忙上前跟着劝说了一番,承恩侯夫人虽仍板着脸,到底没有要再迈开腿甩手离开的样子。
后来,其他人都被承恩侯赶出了慈侑堂,只留了顾瑶一家与他们老夫妇好好叙话。为了以防万一,除了顾行之与林氏要带困觉的怀哥儿回去睡觉,大家都不敢离了这里,长辈们都到偏厅喝茶去了,顾筱之等人则在院子里的廊下坐了一会儿。
原本以为是一会儿,没想到直到日渐西斜,正堂前厅的大门才复又开启,承恩侯先负手走了出来,朝顾筱之调皮地眨了眨眼。
顾筱之轻轻一笑,心内安定下来,看来是有门儿了。
晚间,慈侑堂备了家宴,这是朱氏早先在承恩侯的授意下偷偷着人备下的。
席上,承恩侯夫人仍不大待见古玉涵,对顾瑶殷勤地夹菜劝酒也是爱理不理的,倒是对那两个头回见面的小孙孙欢喜得不得了。德之乖巧,律之可爱,真真是爱都爱不过来,就差把他们两个搁自个儿膝头上抱着亲了。
顾筱之望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幕,眸中带笑,心里无限感慨。
前世,祖母在弥留之际终于彻底放下了与小姑母的这段芥蒂,可是等祖父去信后没多久,她便驾鹤西去了。她们母女终是没能再见上最后一面,想来祖母走得很是不甘心,而小姑母也只能用余生去悔恨伤心了。如今,虽然还是有些别扭,可终归她们都踏出了这一步,将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花和嫁
小姑母一家在她原先未出阁时住过的暖香坞安置了下来。
隔天一早,各房便收到了好几大箱的礼物。从各色珍稀的药材到华贵精美的皮绒, 从罕见难得的新鲜果蔬到精巧别致的珍贵首饰, 从南到北,自东往西的各样物件不一而足, 琳琅满目。
顾筱之甚至还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对儿西洋仕女的陶瓷摆件,她不禁一愣, 原来这么早,岭南古家便悄悄开始经营海运了么
前世的时候,直到她离开那个世界不久前, 皇帝才下令彻底开了海禁, 鼓励沿海的商贩们出海远航, 贩运货物。听说是陆庭琤在那事儿上插了一脚。
顾筱之命丫鬟们清点着这些东西,想着待会儿去暖香坞给姑母道谢, 没想到顾瑶却自己上门来了, 倒叫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顾瑶却浑不在意地挥了挥帕子, 笑呵呵地说道:“由她们清点吧, 咱们娘儿两个说说话。”
顾筱之便忙让她进屋坐了, 又命入烟上茶传点心,亲自奉道顾瑶跟前,再次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笑着说道:“叫小姑姑破费了。”
顾瑶呵呵一笑:“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 都是自家的东西,给自己人用都是应当的。”
她轻轻抿了口茶,见这小小的花厅里, 左右也就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和侄女儿跟前的一个丫鬟,便又笑着说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筱姐儿别怪我说话直就好。”
“哪里的话,小姑姑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顾筱之忙忙说道。
顾瑶便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盒子递给了她,轻叹道:“一转眼筱姐儿竟要出嫁了,你母亲若知道,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担忧……这是小姑姑给你的添妆礼,筱姐儿收着吧。”
原是给她送礼来着,听姑母这口气倒似要拜托她做些什么似的。
顾筱之哭笑不得,以为盒子里面是头面首饰之类的,想着也是小姑姑的一番心意,稍稍推辞了会儿也就收下了,可待接过那个盒子,却是手感颇轻,不像是首饰,便疑惑地望着顾瑶。
顾瑶笑着解释道:“是几张银票,筱姐儿收着吧,都是姑母的体己钱,与你姑父无干的。”
顾筱之打开一瞧,果然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上头一张便是一千两,这样厚厚的一叠怕不是得有几万两吧……
“小姑姑,这个……我断不能收的。”顾筱之说着便要将盒子还给她,却被顾瑶拦下了。
“我都听你祖父说了,你的这桩婚事……哎,若是个平淡富贵之家,小姑母也不会送你这些俗物了,可是那陆家是个什么情形,现在还两说呢。出了嫁的女人啊,在没有子女前,也就嫁妆是自己的依靠,所以这银子是最实惠不过的东西,你千万要收好了,不许推辞”
顾筱之低头敛目,过了许久才讷讷地点了点头。
顾瑶拉了她到身边坐下,深深叹息了一声:“你母亲真是个温柔的人啊……她还在世的时候,对我最好了,连我这样火爆的脾气,在她面前也不免要轻声细语些,生怕把她吓着了。她不在了,我竟也没能送她一程,便只能多看顾你写了。”
“多谢小姑母……”顾筱之红了眼眶。
“哎呦,别哭,害得我也要哭。昨儿,我可是哭够了,这眼皮现在还肿着呢”顾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侄两个又说了会儿话,顾瑶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
日子很快便到了十月二十二,顾筱之与陆庭琤成婚的大吉之日。
卯时未至,夜幕尚未退散,启明星仍在东方闪耀,隐菊苑里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摇曳。
顾筱之早早就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这会儿正打着哈欠坐在桌前,迷迷瞪瞪地看着丫鬟们来回忙碌地准备着她待会儿要沐浴的东西。
林氏领着身后的一串丫鬟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道:“二妹妹,这会儿还早,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她又低下头,悄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听嫂子的,嫂子有经验,等过会儿上了妆就不能吃了。”
顾筱之抬起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
其实她想说,她也甚有经验。
她曾经成功地藏了一块点心在她的嫁衣袖子里,后来却因为紧张而忘记吃了。直到洞房的时候,那块点心骨碌碌地从袖子里滚了出来……那样好的气氛啊,陆庭琤当时的脸都绿了……
呵,十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这般记忆犹新么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顾筱之沐浴完后,终于换上了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火红嫁衣,花开富贵,龙凤呈祥……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任由卷画为她细细擦干。
待会儿会有全福夫人过来,为她梳头开面;会有她的姊妹亲人和闺中密友,来她房中作陪。可实际上,她最好的两个闺中密友却不会来。
芦溪临盆在即,已经被璟安郡王妃勒令在家,轻易不得出府了;朱颖收到了她成亲的消息,原本是要和她的夫君表哥一起回来的,可临行前却发现有了身孕,因此也不能成行了。
现在想想,这也许是上天的预警,也许这本就是一段不被祝福的姻缘,所以无论当初还是现在,都有那么多的遗憾。
午宴的时候,出了些意外的乱子。顾筝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绘声绘色地跟她说,有个和尚趁机溜进来蹭饭吃,见着大鱼大肉便往嘴里塞,真真侮辱了佛门的清净。
午宴之后,新郎官带着男傧相们上门来接新娘子。顾筝之与顾清楚两个更是前前后后来回地跑,看尽了热闹。一会儿跑进来说,新郎被挡在了大门外,已是做了好几轮诗;一会儿又说,新郎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快要进到内院来了,叫她这个新娘子早些做好准备。
顾筱之暗暗笑了笑,似乎这样才有点成婚的意思……
震耳欲聋的喜乐声起,吉时已到,顾筱之在司仪声若洪钟的唱和声中,在宾客们诚心实意的贺喜声中,被丫鬟们搀扶着前往荣和堂拜别父母。
当小李氏为她盖上大红盖头,所有的依依不舍,所有的唏嘘嗟叹,都被隔绝在了满目喜色之外。
顾筱之突然糊涂了,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这是前生的那一刻还是重来的一世一切都朦胧得好似在梦中……
“戒之敬之,宫事毋违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顾现这句对出嫁女的劝勉之语,好像一个重要的信号,方才还压低了声响的丝竹喜乐之声,又骤然如雷鸣般响起。
顾筱之趴在哥哥的背上,任由他一步一步坚实地背着她走向大门,这一条路仿佛长长的没有尽头,她也多么希望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妹妹,那姓陆的但凡有一点儿叫你受了委屈,你都不要忍着,只管回来告诉哥哥,告诉父亲、祖父。”十六岁的少年沉沉地说道,他语气里的郑重就像他的妹妹要去上战场。
顾筱之的眼眶有些发热,可是终究还是把眼泪忍住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生,哥哥的话她会记住,再不会像前世一样,什么都忍着。陆庭琤既然执意要娶她,敢娶她,那就且等着吧。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随着前头一声开道的锣响,新郎官志得意满地跨上高头大马,他身后不远处是新娘子的花轿,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帝后夫妇所赐的两抬打头,其余的皆前后一字排开,浩浩荡荡,绵延不绝。所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大概就是如此了。
承恩侯抱着手臂,眼睁睁地望着那出嫁队伍渐行渐远,一颗老心脏酸溜溜的——哎,好不容易养大的孙女儿啊,水灵灵的跟嫩白菜似的,白白被一头猪给拱了
不过,有些人的心里应该比他还要酸……
他捅了捅身边那人的胳膊,幽幽说道:“心酸吧跟针扎似的疼吧所以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今儿个悄悄地走了不是更好么”
何至于还要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出嫁,嫁的偏偏不是自己;情敌在那儿“春风得意马蹄疾”,自己偏偏还不能当众揍他
韩遂伸着长长的脖子,翘首望着那顶大红花轿,直到转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了,才终于意犹未尽地缩回了脖子,转头盯着那老者瞧,然后深深一叹:“本来我这心里就不好受,您还要□□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