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南有乔木（2/2）
三人仍不动如山，继续看迎鬼仪式。
虽然到现在半个鬼影都没看到。
如果鬼有影子的话。
钟声最后一缕余音一过，天上流火字符如星尘雨落，朝黑暗大地降去，落地即化为排排灯火明笼，沿着八方卦位从缘侧朝山下平铺开去。
八列灯火明笼仿佛没有尽头，出了平都山汇入万千条萦溪河流，最后汇入东流浩浩长江。
河流之上早已漂满盏盏河灯，此时齐齐亮起，与陆上的灯火明笼相呼应。
平都山位于长江之滨，百川东到海，入海之前便是先汇入这滔滔大江。七月半中元节各家各户都会遥祭先祖魂灵，老百姓于此日进行祭祀鬼魂亡灵的各种仪式，祭祖上坟，点河灯为亡灵照亮回家之路。陆灯是为陆上鬼魂所燃，河灯即是为水中亡魂所明。
以平都山为始，陆上明灯与水上河灯相连，千千万万，灿若天上银河。
红河灯寄托万千情思，或愿双亲寿，或求两心同，说出口的，藏在心里的，千千万万，诸般愿念，都为亡魂提供了引路托生之所，想来也是一桩善事。
“我该先放几盏河灯的。”这样也可以多托载几缕孤苦残魂的。
星何有些后悔。
“……事后诸葛亮……”沈姐接茬儿笑道。
“……”确实挺没用的……
“事前猪一样。”解秋寅也接茬儿。
“……”星何偏头握拳朝解秋寅虚挥出去，抬脚朝他右腿踹去。
哪只解秋寅起早有预料，抬腿闪避，星何踹了个空。
“挺聪明的啊，猪——弟——弟——”
解秋寅撇嘴耸肩，表示懒得与这头猪计较，这样也太不尊重猪了。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这闹腾，树枝都快断了……想过它的感受没？”沈姐在一旁抱着白熊看好戏，要是有点心茶水就好了。
“……”
“……”
两人不闹了。
远处江河之上的红灯慢慢汇聚，排列成数十阵列，烛火随着悠悠江水摇摇曳曳，即使江风吹来，也不能将其熄灭。
时间悄逝，江河之上隐隐泛起蓝绿荧火，那是象征亡魂幽灵的颜色。
吟诵之声仍在天地间响彻，卦阵仍在转动。
……
平都山某处密林。
“族长，还有多长时间啊？我都等不及了。”一个好听的妙龄女子声音幽幽想起。
“这次是来早了些，等鬼门开后咱们就趁乱行事。”另一个冷静的声音也响起。
“众所周知，鬼门开是有几个步骤的。第一步，魂咒招，简单来说就是由人界道士念咒，与鬼界亡魂相通，告诉他们，可以来人界了。你们听到的咒语应该就是这个了。第二步，灯途引，以水为介，虚实混沌，人鬼相生，以长明河灯指引亡魂回家的路。现在江河上的明灯就是引路灯。第三步，鬼门开。最后一步，故人归。具体怎么样等一下你们就能看到。”星何又极其好心主动解释，以显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愚昧无知。
“为什么要引路灯？鬼魂难道自己不认得回家的路么？即使不认识，那他尚在人世的亲人祈愿祷告什么的总会引他回去吧？”解秋寅问。
“……嗯，这个嘛……嗯……我咋个晓得嘞！我又没去过鬼界我又不是鬼魂……你问错认了！”星何回答不了，因为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更加不知道。
我擦嘞！你就不能允许你哥逞一下能？！就一下怎么了！！拆你哥的台很爽么！！！
星何内心早把解秋寅按在地上用刀戳了千遍万遍！！！
“我这叫不耻下问，你应该感到荣幸而不是腹诽我。”解秋寅看也不看星何道。
！！！
读书人真他娘的可怕！天生精通读心术啊……
“既然鬼是由人死去而成，那么鬼界自是与人界息息相关，河灯虽然在你们凡人眼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高兴了就放，不高兴了就不放。可是对于鬼来说，无论它是红是白，是华丽还是简陋，它们都是死后为鬼，‘活着’的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在灯上，有牵挂着他们的情意。”沈姐知道。
“……”星何受教了，“……鬼真的能感觉到么？”
“能，身为鬼是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事物，对他们来说，没有冷没有热没有香没有臭，除了能看见能听见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灯上的明火是唯一能让他们感受到热的东西。”
“那你现在能感受到热么？”
“能，是飞仙阁的妹妹们，还有老板娘。”沈婉儿望着远处如长蛇火龙般没有尽头的火红河灯。
眼中流光闪烁，盛有星光万瓢。
南郡离平都山有多远，星何不知道。
可是不管有多远，都远不过姐妹相连的心，星何知道。
“来生，一定遇个好人家。”沈姐坐在树梢上摇晃着双腿笑道，“老板娘在对我说啊。”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一定会遇个好人家！”星何陪着她坐下语气十足坚定。
沈婉儿噗哧一声笑了，用肩膀碰了一下星何的，“我说阿弟呀，你放个河灯先啊！你这样我根本感受不到！”
“也对哦！那我现在就去买灯，说给你听，你先等着！”说着星何便要捏诀施法。
沈姐腾出手一把拍上星何捏诀的双爪，“瞎折腾什么，好好看鬼！”
“可放河灯更重要呀！”
“我已经收到了。”
“这个不算！”星何很固执，“没放河灯就不算！”
“快看！鬼门来了。”沈姐突然惊叫道。
……
子时至，钟声乍，鬼门开。
巨大的卦阵在黄钟声尾止同时，轰然从中间裂开。
整个平都山地动山摇如天柱之折，星何三人也是紧紧抱着粗壮的树干才不至于跌落，飞禽惊鸣，走兽惊遁，轰隆震天之声从裂开的大地之缝滚滚卷来，伴着裂缝之中冲天的幽冥烈焰熔浆。
九天夜幕之下，万里大地之上，唯平都山鬼门火光冲天入地，仿佛远古火山觉醒爆发，撕开无尽暗夜，滚滚烟尘，烈烈赤焰，流泻千里，似要将天地吞噬殆尽。
星何三人此刻深受幽冥烈焰的热浪淹泡，业火炙烤，入骨入髓，非常难受。
“好疼！”星何疼得直叫，白熊也被热得哀哀号叫，解秋寅也在强忍着。
再烤下去，衣服没烧着，自己倒是先从里面爆裂炸开！
“是么，我们么没感觉？”沈姐非常镇定。
“受不了啦！不看啦！我要走了！”星何捏诀。
刚要念咒，突然从鬼门裂缝又涌出一阵热浪，威力之大如狂风过境，飞沙走石，星何双手无凭，猝不及防被热浪卷下树梢，像个薄纸片儿一样，从高处坠下，不知被热浪卷到哪里去了，眨眼间就看不见了。
“……”解秋寅无语，二话不说，跳下了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