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2）

这一声幽幽的答腔，当真是娇柔婉转，动听至极。以至于安若痴痴地望着这个汉子，隔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真美！”

安若一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口气。

036 梅娘

杜骁带人在没有荆棘的空旷处挖坑，安葬那些岛上先民们的遗骨。他干活说一不二，三下两下，已经热得出了汗。再加上他双臂衣袖早先被荆棘撕烂了不少，杜骁干脆将上半身外裳一脱，扔在一旁，继续干活儿，他手臂上那枚黥印便就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大约这是杜骁在安若上岛之后头回脱去外裳，旁人多少留意了一回。但见安若对杜骁视若无睹，旁人就也想不到那许多。唯有柳九一直在杜骁身边帮忙，见到杜骁这般大方地甩脱上衣，柳九暗暗吃惊，忍不住打量一回安若与杜骁，似乎在猜测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柳九的眼光正在安若那里转来转去，冷不防安若抬起眼，向他微微一笑。

柳九吓了一大跳，赶紧弯下腰去帮杜骁堆土。他冷静片刻，才觉得好笑：自己一把年纪，却轻易被一个小娘子的眼光惊吓到。可是柳九也不得不承认，安若那眼光也实在是吓人，仿佛洞悉一切，没有人能瞒得过他。柳九免不了动起小心思：莫非，杜骁当真把什么都透露给安若知道了？安若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一焦躁，柳九再度抬起头，偷眼观察安若。这回安若却正眼也不看他，自己转过头去，与梅念四说话。梅念四是岛上公认的“美人”，他原本是歌伶，时常需要扮上女装扮相，久而久之，说话行事便都有女态，再加上人生得柔美，若是装扮起来，活脱脱与一美娇娘无异，因此在岛上有个外号，旁人除了杜骁以外，都不叫他梅念四、梅兄弟，而是管他叫“梅娘”，或是“梅娘子”。只有杜骁坚持认为梅念四也是自己兄弟，不应区别对待，才会“梅兄弟梅兄弟”地称呼。

眼下这个梅念四与安若立在一处，梅念四比安若略高些，但梅念四偏娇弱，安若则更矫健些，两个人两张脸孔宛若两朵名花，交相辉映，难分伯仲。细看去，两人的面容五官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分相像。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安若与梅念四一见如故。岛上先民之中，那唯一一具女性的骸骨，就是安若与梅念四两人一起合力葬下的。在抛上浮土之前，两人一起双掌合什，喃喃祷祝，似乎在祈祷岛上的先民在天有灵早日安息，也保佑后来的姐妹们不要再遭受到这样的厄运。

*

待到所有岛上先民的骸骨安葬完毕，杜骁命人将此间发现的所有石制兵刃都归拢到一处，总共有十几件，其中一多半儿都是石斧，斧柄一概都朽坏了，挖起坑来，还没有石刀石剑好用。其余石刀石剑也不一定完整，有的只是一片剑刃，未必能当得了兵刃。真正完好的，不过两三件。

汉子们便一起盯着杜骁，单看他会把这几件石刀石剑交给谁。

杜骁想了想，便开始分派：所有的石斧都是交给万十八他们几个工匠的。万十八甚至将刀剑的残片都要了去。他说他想着这些物件儿已经好久了，别看这是残片，有他这个正牌木匠在，至不济也能做个凿子刨子什么的，往后岛上不止能伐木，连制木头家具，眼看都有门儿了。

至于那几件完好的石刀石剑，杜骁想了想，最终交给了崔三。崔三是岛上自杜骁与龙二以下，坐第三把交椅的人。但是杜骁与龙二都很清楚，此人是个中间派，若非有特殊情形，这人既不倒向杜骁，也不倒向龙二，自己也不会招兵买马，招揽手下。崔三年纪较大，所以上回为了求稳，没有支持龙二和那些年轻人，但他也同样没有出面支持安若和乐十六。所以将这些刀剑交给崔三保管，的确是一个相对稳妥的选择。

崔三起初觉得这些石刀石剑看起来像是烫手山芋，但后来想想也好，反正任何一方当真要用到这些，都算是有求于他，他少不了可以提提条件之类，或者干脆谁也不给，天下太平。

因此杜骁的这个安排让三方都很满意，岛上的汉子们再无争议，再次拜过被妥善安葬的先民之后，岛上的人陆续下山。

杜骁刚迈步，突然想起他那件衣裳，赶去当初扔下外裳的地方，却发现衣衫不见了。正找着，米乐上来告诉杜骁：“刚才我看见安若娘子和梅娘子……不对，是梅哥哥，他们两人顺手将您的衣裳取走了。应当是安若娘子会帮着您缝补衣衫吧！”

杜骁不语，米乐从旁笑道：“杜大哥放心吧，岛上应当再没人比他们更能补衣裳的了。”

米乐这话没错，梅念四虽然娇弱，做不了什么重活儿，但若论缝缝补补，做些细巧的活计，岛上没人比得过他。只是这梅念四既做了歌伶，自幼被当成女孩儿来养，被迫服食药物，才生成这样娇弱的体貌，又被强迫学习女子说话做事行走的态度，硬生生养出一副女儿态。到了岛上，也是杜骁和乐十六会出面护着他，才没让这梅念四总被旁人骚扰。

杜骁想起这人的身世，登时叹一口气，觉得甚是可怜，但是想想安若适才对梅念四的态度，又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安若怎么就这么喜欢梅念四的？说实话这两个女人……不对，这一男一女虽然各有各的美貌，但是杜骁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安若这样英气而洒脱的，“梅娘”固然美，可对杜骁而言还是嫌太阴柔了些。所以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安若与梅念四竟会这样一见如故。

岛上的汉子们这时候已经纷纷下山。只有米乐和杜骁还留在先民们的埋骨地附近，伍良等其他几个少年则正在远处等候米乐。米乐这时候转了话题，小声问杜骁：“大哥，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也有一日，须得跟先民们一样……”他抬眼望望此处堆起的一座座新坟，似乎觉得浑身发毛。

若真有那一日，岛上的人各自火并，要取彼此的性命，他们还会有人能活下来，能逃出生天么？

“不会！”杜骁斩钉截铁地道，“有你杜大哥在一日，就决计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米乐大喜，舒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杜大哥一定会护着咱们大家！”

杜骁伸手拍拍米乐的肩膀，说：“咱们一定得记住，岛上的人，咱们大家，目标是一致的，只有咱们这么多人都在，才能实现咱们的目的。因此对自己人不利的事，这岛上万万不会有人做。”

米乐这回放了心，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和大家说去的。杜大哥，我先下山啦！”说着他向几个小伙伴那里奔去，将杜骁抛在身后。

杜骁舒出一口气。米乐问他的时候他也未必有那般的底气，但是又不能在米乐面前露出来。此刻杜骁转回头望望岛上昔日的修罗场，心里难免笼罩了一层寒意：先民们的消亡，当真如安若所言，是为了一个女人吗？

还有，真的能如他所言，岛上的人能够一直听从号令、齐心协力，绝不让这悲剧重演么？

杜骁握紧双拳，心内暗暗发誓：如果修罗炼狱真的再次出现，向岛上众人打开，他定会尽全力阻止，毕竟他掌握着那一件、那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

*

岛上众人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新得了工具的工匠们自然是欣喜无比，万十八急不可耐地为一枚石斧安了新的木柄，随手一试，一段碗口粗的木柴被他信手劈成两半，可见这石斧经年而不腐，虽然时隔多年，这先民们留下的工具，用起来依旧趁手得很。

旁人听说有了这些工具，为石屋搭建屋顶有望，他们日后有望摆脱风雨侵袭，住上坚固干燥的房舍，自然也是干劲十足。

而安若却一直与梅念四在一处。两人坐在一起，头凑着头，手里都拿着鱼骨针，一起研究杜骁换下来的那件衣裳。安若似乎在向梅念四请教鱼骨针的用法，梅念四也不藏私，细细地将那繁复的法子说了。安若性子没有梅念四那样安静，有时忍不了了，会抓耳挠腮地站起来，恨不得去跑个圈，打套拳。

梅念四却只会温柔地抬起头，望着安若浅浅地发笑，似乎她是自家那个顽皮没有定性儿的姊妹。安若见他如此，便也只能老实收心，重新坐回梅念四身边去。

两人在亮处坐了一个下午，又在火堆旁坐了一整晚，终于将杜骁那件外裳的两边衣袖所有的破损处都一一缝补妥当。杜骁接来对光一看，当真觉得这衣裳补后像是新的一样，所有补上的麻线都嵌入衣衫原本的纺织肌理，细细密密，若不是安若与梅念四用的麻线和衣衫本身有色差，实在是很难看出这是补过的衣裳。这件衣裳的两条袖子因为被荆棘刮过，破损的地方太多，相应地织补的地方也很多，补上之后麻线与原本衣裳的色差使那两条袖子如同添上了花纹，冲淡而又自然。

杜骁见了便多少觉得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日背上裂开的那一道口子，也应该脱下来请安若补过的。

岂知就在这时，岛上又闹出了个天大的消息：安若竟然邀请梅念四到她在岛东侧的“领地”里去“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