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2/2）

万波波垂下眸子，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冲动，催促着她说点什么。

于是她扭过头，看向霍见春。

霍见春那时候待在那里，他是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多少呢？

若是他都听到了，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吗？

她能告诉凡人胡宿她的秘密，因为胡宿永远不会站在与她等同的位置，永远不会威胁到她。

那么霍见春呢？

如果是霍见春的话……

万波波盯着霍见春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被盯着看的霍见春，心里同样乱成一团。

两人想的东西虽然完全不同，但都让他们心浮气躁。

当万波波选择别开眼神的时候，霍见春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万道友，我——”

他说到一半，感觉牙关颤抖了起来，他突然有点害怕了。

剑修的直觉告诉他：少女的心不在这里，她飘远了。

她会拒绝他。

这种恐惧让他陌生，让他感到丢脸，让他像个懦夫一样，羞愧地低下头，说出了另一句话：

“万道友，你可曾……喜欢过谁？”

万波波愣住片刻，扭过脸来看他：“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她没有想到霍见春会问她这种问题。

就在她追忆往昔、犹豫着要不要和同样被灭族的霍见春互诉衷肠，组个复仇同盟的时候，霍见春居然想咨询她的情史？

这是什么好姐妹的夜聊话题？

万波波不想答，就委婉地拒绝。可霍见春很执拗地追问道：

“怎么个不好答法？”

万波波抽了抽嘴角：“我喜欢过的人多了去了，其中有大半我都忘了，只剩下几个记得清楚的。”

霍见春感到委屈，他憋住酸涩，又问：“你只有一颗心，怎么会喜欢那么多人呢？”

“哎……”万波波叹了口气，“我家庭环境比较特殊，长辈从小就告诉我，不用克制喜欢这种心情，喜欢什么，拿来就是了。所以我养成了习惯，总是很容易就喜欢上了。”

霍见春听她说得真情实感，只能点头：“好吧。那你就说说，你还记得你最喜欢哪些样子的人？”

万波波被他彻底打断了苦大仇深的情绪，酝酿不起来了。只能撑着脑袋慢慢回忆，干巴巴地叙述道：“我很小的时候，很喜欢我的表哥。我觉得他聪明又漂亮，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周围人也告诉我，他会是我未来的丈夫，于是我加倍地喜欢他。”

“后来表哥把我父亲杀了，我就不喜欢他了。”

“随后，我又喜欢上了我的伴读。”

“我的伴读和我年纪相仿。表哥当年杀了我父亲后，还想来追杀我，所以我逃呀、逃呀，一路逃。很多人为了死了，那个伴读活到了最后。”

万波波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他也死了。”

“他死了，我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霍见春只是想从喜欢人口中打听下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故事。他一下子慌了神，想让万波波别再说了，看到她垂眸安静微笑的样子，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万波波于是又接着说：

“最近一个喜欢的，应该就是我的师傅了。”

霍见春尊奉师徒之礼，从没想过还有这种事，大吃一惊道：“你的师傅？！”

万波波大大方方地点头：“我们修道之人，驻颜有术，你懂吧？我师傅虽然是个几百岁的老头子，时而骄傲臭屁，时而胆小蠢笨，但长得格外好看，是我生平见过的第一……不对，第二……不对，第三好看的男人。”

万波波的神色不觉开朗起来：

“当时我心情郁结，精神濒临崩溃，但为了活下去，我强颜欢笑、讨他欢心，让他教我本领、护我周全——可他告诉我：不用强撑着。”

“他说：你不用强撑着，也是为师最骄傲最可爱的弟子，可以尽情撒娇的。”

“我信了他的邪，真的尽情撒娇了。结果没过几年，他就扔下我，把我一个人用阵法困在山上，自己下了山去，再也没回来。”

万波波讲完这段不合时宜的情史，自个倒不觉得难过，只觉得好笑，心情莫名轻松了起来。

可霍见春却生气极了。

少年板着脸，一字一顿道：“你师傅可真不是东西！”

万波波逗他：“你要替我教训我师傅吗？”

“当然！”霍见春是真的生气，又很是难过，只要一想到万波波一个人孤零零的，心就嘶嘶地痛起来，于是郑重道，“万道友尊奉师徒之礼，没法教训师傅。但我要是见到你师傅，一定替你教训他！”

万波波乐坏了：“只怕你打不过我师傅。他姓魏，名连潮。你们这些正经门派，应该都要学修道者历史，你可听过他的名字？”

霍见春吃了一惊：“可是道的开创者——那位[门徒]的大弟子？”

“正是。”万波波得意地一点头，正想吹嘘一下自己是门徒徒孙，就听霍见春道：

“就算是那样，我也要替你教训他！”霍见春眸光笃定，“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修道者，帮你教训不靠谱的师傅！”

俊秀的少年剑修沐浴在月色中，身形那样虚幻又温柔，就像真正的仙人一般。可那眸中燃烧的静谧火焰却让他又回到了凡间，他虚幻的温柔变成了真实的、耀眼的温柔。

有一瞬间，万波波似乎被这种温柔蛊惑了。

她手指颤了颤，想去触碰他，但她又清醒了过来。

万波波叹了口气，笑道：

“只怕不行，霍道友。”

“因为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是我才对啊。”

她的眸光发亮，下巴微微扬起，又骄傲又可爱。霍见春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可现在他不再害怕万波波会听到了。

剑修的勇气正重新回到他心中，让他无比迫切地想告诉她——

这个时候，万波波又开口了：

“我好像要破境了，霍道友，麻烦你帮我守一会。”

“……”

一盆冷水浇下来，刚才还勇气十足的剑修变成了蔫头耷脑的落汤鸡。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万波波闭上眼睛，少女的神情变得肃然，只能将那句话咽回心底。

总会有机会再说的，他想。

心情郁郁的少年抱着他的剑，将目光转向还在云被底下无意识地飘着的薛欢亭。

他从破境以后就一直兴奋到现在的大脑总算冷却了一下，之前他急匆匆追到县灵府，正好就看到万波波提着一个人出来，都没有注意去看万波波提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霍见春若有所思地看着薛欢亭。

说起来，这家伙……

……谁来着？

-

师傅曾说，从初识到空游，是一道大坎，与以往的破境都不大相同，每个人都会在这次破境中，或多或少收获些什么。

“有些人会辨明自己的内心，有些人会看到未来的道路，有些人会拨开过去的迷雾，也有人……会看到虚假的幻梦。”记忆中的魏连潮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什么闪烁着，“……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要记得醒过来。”

“要是醒不过来呢？”万波波问。

魏连潮沉默半晌，温和地笑了起来：“这不是我家阿岁需要思考的问题。”

万波波扯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告诉我嘛！”

向来很容易被她的撒娇打动的魏连潮，那次嘴却意外得严。

他说：“你总会醒过来的，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万波波一闭上眼，便感到有什么拉着自己往下坠。

她看到无法数清的金色气泡在向上飞去，而她被牵扯着逆流而下，身体变得虚无而透明。她并不惊慌，心中清楚那些金色气泡是她沸腾逸散的真力，而漆黑一片的下方才是她的目的地，便干脆转了个方向，向下游去。

越往下游，呼吸越是困难，来自瓶颈的压迫使得她的身形变得越发虚幻，好像随时要变成泡沫飞走了。

可她并不惊慌，这是她的身体，是她的道，永远不会伤害她。

被她的意志打败，短暂的幻觉破碎了，漆黑一片的深渊光芒大盛，万波波跃入那光明之中——

然后，她看到了，属于她伴读的脸。

所以她看到的，是过去的碎片吗？万波波在心里疑惑着，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

她从未见到那样的魏明花——不，那根本不是她的伴读。

就像那个圣君一样，那些魏明花，只是长着同样的脸的另一个人。

所以她看到的，是虚假的幻梦吗？万波波又往另一个方向思考。

是幻梦的话，那就打破吧。

会让自己踟蹰不决的幻梦，全部破碎吧。

那些哭着、笑着、怒着、妒着的‘魏明花’，尽数化为了灰色的尘粒，直到最后一个——

万波波站在那个‘魏明花’身前。

他留着很长的头发，狼狈得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怀中抱着什么，像雕塑一样呆坐着。

万波波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他像珍宝一般抱着的，不过是件沾满血的衣服罢了。万波波走近的时候，他突然扬起头。

在那张脏污得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流淌过浑浊的泪水，这个狼狈得像条狗一样的男人，露出了万波波难以理解的表情。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似爱又似憎。

他像是被两种极端的情绪牵扯着，最后彻底崩坏的木偶一样，正在上演最后的演出。

‘魏明花’抱着那件衣服，看着她，喃喃道：

“不要你了。”

他嘟哝着，语气像是抱怨的小孩子，眼神却已经死了，

“再也、再也……不想要你了。”

万波波皱起眉，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可在她触碰到这个‘魏明花’的幻象前，它却先行破碎了。

最后一重阻隔自行消失，万波波站在意味着破境的门扉前，却不由自主地，回眸望去。

身后空荡荡的一片，无论哪个魏明花都已经消失了。

那个问题及时在她心头响起：

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万波波垂下眸，她没有再迟疑，用力一推——

天地之气从门外涌入。

她的世界，大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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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波波（阿岁）：你看着我的脸破境，我就用破境打断你的告白，这很公平。

报告一下好感度，番茄精目前还没升华到爱那种程度呢，还是纯情少年的怦然心动。但你霍哥哥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他觉得牵个手就需要负责了（x）

当然，这种程度的霍哥哥的负责波妞不会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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