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自由故(2/2)
对呀,他有什么理由怕她呢?明明就是心里也有她才对呀!
蓉湘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理,越想心情就越好,脚步都更轻快了,心里那份希望就像团火一般,烧得炽热。
当年那个培训她的老虔婆曾经是个名妓,从十多岁一直做到四十多才退下来,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满脸皱纹,嗓音沙哑,却仍是举手投足一副妖娆姿态,活像个老妖精。
蓉湘头次知道她时还曾觉得她好可怜,那种事干了那么多年,却很快发现,老虔婆自己反倒一点也不自怜,似乎一点不觉得做妓是件坏事,还常常流露出恨不得让天下女人都来陪她做妓的心思。她有一句口头禅:“男人算什么?那就是个物件儿,你把他往两腿中间一塞,保准你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
回忆突如其来闯进脑中,蓉湘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胃里一阵恶心,所有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那些过往太肮脏了,要能把脑袋灌进水,再抓一把皂角粉塞进去,彻彻底底洗个干净就好了。
她往墙角狠狠啐了一口,仿佛要把所有晦气全都吐出去。
*
治愈焦虑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分散注意力。自从见到蓉湘进了启祥宫,汪直牵扯了大量精力去推想她的目的,提防她,对李唐的担忧都有所减少,焦虑症倒好了一半。
每一次去看李唐,他依旧要专挑蓉湘不在屋的时候去,可又每一次都会向李唐问起蓉湘的近况,了解她有没有过什么异常举动。
李唐觉得奇怪:“看你好像挺不待见她似的,怎么还每次都要问起她呢?”
“那不是……正因为我不待见她,才担忧她不怀好意,更该多了解她的言行吗?”汪直觉得这个理由很站得住脚。
而从李唐口中得知,蓉湘真没什么异常举动。不知不觉,她来启祥宫就满两个月了,依然是从没在皇帝跟前露过面,也没收过李唐的赏赐。
李唐反倒有点过意不去,对汪直说:“那姑娘也不知怎的,明明喜欢的要命,却怎么说都不收。别的宫人也得过我的赏啊,就她一件都不收,真是怪了。”
侍长硬给的赏赐都不收,要换个脾气不好的侍长,都要为此生她的气了。汪直也猜不透蓉湘是怎么回事。
李唐对他说:“她做了那么多的好活计,却不收赏赐,我都有点不落忍了。你也替我想想辙,看有没有办法叫她收下点东西。”
我能想什么辙?汪直稍微想了一下,还真想起一个辙来:“对了,她不收你给的贵重首饰,是因为宫女本就不能戴那些东西,大约她是觉得收了之后看着眼馋又不能戴更难受。首饰不能戴,纽扣可以戴啊,你下回赏她个好点的纽扣,或许她就笑纳了。”
李唐听后眼睛一亮:“哎呀我都没想到,我这心是有多粗!”
是啊,这点事还要个太监提醒。汪直心想,我都习惯了。
宫里的宫女统一穿着交领袄子,每个人都在领口处别着一枚纽扣,防止活动的时候交领散开。纽扣是金属的,像胸针那样别在衣服上,有时上面也会镶嵌一些珍珠宝石之类。
以大明律的规定,平民身份的女子使用首饰不可以用黄金,最多可以用银鎏金,但到了成化年间这时候,这些规定已经没多少人遵守了,连宫女们有条件的,也会使用黄金质地的首饰。
但宫女在上值的时候很忌讳打扮花哨,头饰和手镯戒指之类都不能随意佩戴,只有纽扣这种东西特殊,因为是必须用品,又不是很惹眼,很多宫女想要爱美的时候,就在纽扣上花心思,佩戴各种花样的纽扣出门。有的人戴的纽扣也有镶珠镶宝的,十分华贵。
李唐一得了主意就也不等了,直接就差人去叫蓉湘过来。汪直一听说蓉湘要来就如坐针毡,可不知为何,他又并不想起身便走,好像心底隐隐有点盼着见她似的,他认为,自己是想借机亲眼观察一下她,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反常举动。
不一会儿蓉湘来了,依旧是先向李唐施礼,又向汪直施礼,动作神态都规规矩矩。
等着她来的工夫里,李唐已然从自己的首饰里挑了四个黄金镶宝石的纽扣出来,分别是双鱼戏珠、蝶恋花、蜂赶菊、如意云头宝相花四种样式,这时便叫蓉湘拿回去用,没想到蓉湘依旧是婉言谢绝。
“娘娘好意,奴婢心领了,这些宝贝太过贵重,奴婢实在不敢收。”
“到底是为什么呢?”李唐牵过她的手来柔声问,“你若不拿我当外人,今日便来跟我交个底。我跟前的宫人个个儿都得过赏赐,你为何一样都不愿收呢?”
她是真拿蓉湘当了新闺蜜了,汪直看得有点新奇,同时也很好奇蓉湘的答案。
蓉湘伸过手去,将炕桌上的四套纽扣一个接一个地翻了过来。纽扣的底面都是平滑的黄金,上面清晰的錾着一个“御”字。那是御用之物的特有标志。
“娘娘既问了,奴婢也不相瞒。”蓉湘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御”字上面,声调平淡,“只因奴婢有个痴念,总觉得这些宝物再好再美,也都是宫里的,带着这个字,即使配到我身上,也不是我的。我若佩戴上有这个字的首饰,便像是叫人也錾了这个字在身上,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唐开合了一下嘴唇,一时没说出话来。她虽然单纯又粗心,蓉湘说的这番意思却很能体会。她们不论是主是仆,进了宫的女人就都是皇家的人,但凡一天不出去,身子就是皇家的,不是自己的,这样时候还去计较身上有没有扣着个“御”字的戳儿,确实可谓是痴念,是傻念头。
可是再怎么傻,也还是会有那么点追求,有,就比没有的好。李唐还不是也曾经有过?一时间她竟有一点羡慕蓉湘,这小姑娘还有余地保有这种追求,自己却早就没有了。
如今有了果儿,又有了肚里的第二个,她早就学会了知足,可是心底里那份久远的幻梦其实从没消失过。自由,那种永远都没希望再得到的东西,才是最最珍贵华美的宝物,无论何时,都仍躺在美梦的深处,闪着微光,是什么金银财宝都比不上的。
汪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竟恍惚想起肖申克监狱里的安迪来。
这天回去直房后,他问李质:“你知道城里哪儿有首饰店吗?”
“知道啊,我给翠儿买过好几回了。”他家小尼姑已经满头青丝了。
“好,下回出宫,你领我去逛逛。”
“难得你也起意给人送礼了。”李质笑着调侃,还当他是想送礼给李唐。
汪直明白他的意思,可也觉得他并没误解。他就是要替李唐去买礼物送给蓉湘而已,所以,确实就是要买给李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