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二）（2/2）

我回过头去，看见李承鄞只穿了一件单衣，光着脚，站在我的身后，他似乎很是紧张，双拳紧攥，眉头紧锁。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我都要急死了。”

“我睡不着，坐这玩玩水。”

我懒懒地应了他一声，便又转过身去，用双脚把水面拍打地噼啪作响。

李承鄞在背后，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他上前两步，与我并肩而坐。

“好想回西州啊。”我望着天边的月亮深深吸了口气，“好想阿爹阿娘。”

李承鄞并没有搭我的腔，只是沉默着看我的双足在月光下挑起的片片水帘，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这家伙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笑了开来。

我转过头，满心奇怪地望着他笑得回味无穷的样子。

“你笑什么？”我问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当初为啥娶你吗？”他咳喘着，抿着笑，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

我摇摇头。

“因为啊——我在西州看了你洗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无聊！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么说，你娶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咯？”

“那可不，你当初可是哭着闹着要我娶你呢。”他居然朝我吐了吐舌头。

“切——啊——阿嚏——”我刚想嘘他，就被一个响当当的喷嚏给憋了回去。

李承鄞立刻眼神一紧，一把从水里捞出了我的脚，放进了他怀里。

“一点都不爱惜身体。跟我回去。”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可是千万个不服气，好歹我出来还披了个披风，他倒好，赤着脚，穿个单衣就跑出来，还有脸说我。

“我不回去，我闷，我不回去。”

我索性耍起了无赖。

李承鄞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陪你坐着。”

他两只手托着，把我的把我的脚脚放在他的心口上捂着。我看见，他心口处的衣裳被我的双脚弄得湿漉漉一片，衣衫下的肌肤清晰可见。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仔细地用那镶着九龙金边的金丝衣袖将我脚上的水渍擦拭干净，边擦边用嘴不停地呵气，暖暖的，痒痒的。

李承鄞就专心致志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句话也不说。我抬起一只眼偷偷望他，想让他放开我，可话到了嘴边，竟也害羞得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好久好久。

突然，我的眼前恍若有无数金黄色胡杨叶飘过。

斗转星移，迷迷糊糊间，我看见，眼前的凤舞宫庭院竟变成了西州的一片绿洲。

我和一个少年背靠着坐在胡杨树前，置身在芦苇荡繁茂之处。少年坐在我的右边，叼着芦苇杆子望着我，眼角弯弯，笑容无邪。

芦花纷飞，阳光正好，他温暖的笑容闪烁在飞雪般的绒絮中，轻盈而透明。

一条小溪在我们面前潺潺流过，晶莹剔透。

我脱下鞋袜，赤起脚，调皮地拍打起水面，不时有跳起的水珠轻洒在他的脸上，打湿他的发梢，

他满不在意地抬手将水珠子抖落，阳光中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甚是动人。

这时，少年将头轻覆了过来，在我耳边不知道笑说了些什么，让我顿时低下头，心脏扑通，面红耳赤。而那芦絮中的少年，却满怀欢喜，眼神流转，波光粼粼地凝望着我。

我听见，他说他，要娶我。

我听见，我叫他，顾小五。

小五......小五......

是李承鄞最喜欢我喊他的名字啊！

我晃过神来。

突然想起李承鄞在我大病初醒时同我讲述的那些，我们之间唯美的爱情经历，又望着眼前李承鄞的面庞，在朦胧的月光下，竟和刚刚幻觉中，那芦苇少年的眼眸慢慢重叠起来！

李承鄞似乎就是那个叫小五的少年！

逝去的记忆与真实的现在完美贴合，同样找回的，那记忆中的少女情愫开始不安分地涌动冲撞在我的体内，我顿时感觉心头百转千回，流光溢彩。

我眼神朦胧地望着李承鄞，情不自禁地呢喃道——

“李承鄞......顾小五……我是不是喜——”

可那“喜欢”的“喜”字只吐到一半，我就感觉心脏处被狠狠一击！仿佛感到一只尖尖的铜花簪准而深地插进了我心脏的正中，那深刻而真实的疼痛感让我甚至觉得有血液正从我心脏的位置泊泊涌出。

锥心的痛让我连尖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只是嘴唇发白，满头冷汗地紧捂着胸口从他怀里奋力抽出了双脚，蹒跚地爬起。

“小枫？”

李承鄞担忧地望着我跌跌撞撞地站立在碧波池畔，像是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摇摇欲坠。

然后，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在他继而惊恐的注视和后知后觉的呼喊中，我就像那棵被他砍掉的老树一样，缓缓跌落，扑通坠入水里。

李承鄞也紧跟着随我一起入了水，可我用尽我全身的气力也只能把记忆维持在这一秒。

下一秒，刚刚让我痛死过去的那一丝心动，就蛮横地我掳进了第一个可怕，但真实得让我几近窒息的梦里......

一个，他要把置我于死地的噩梦里......

*****

那天夜晚，碧波池边，那一点点蛰伏着的小小喜欢，竟像第一张倒下的骨牌一样，让我陷入了接二连三、满是仇恨和恶意的境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