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2/2）
寒气？有过两次？副作用？
我绞尽脑汁思索，却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正在我云里雾里时时，李承鄞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把那个侍女煎茶给我处理掉，再派个稳妥懂事的伺候皇后。”
“告诉凤舞宫、不、告诉所有的人，谁都不许再同皇后多说一句话，要是再生出不必要的枝节，我就要谁——”
“死。”
他的声音冰冷阴森，像是一条深陷地底、吐着红信的毒蛇，在念着最恶毒的诅咒。
*****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煎茶。
也是，从那天起，我的脑海里就再没有浮现过碧波池边的那个幻觉——那沐浴在阳光、苇絮中，叼着芦苇杆，天真烂漫的少年就只是昙花一现，再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遥站在东宫城楼上，刀光箭雨中，狰狞而冷酷的李承鄞。
是的，当我再次面对李承鄞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受起那样的恨、那样的绝望......想起我被他勒地通红的手腕，想起他站在床边，解下披风时，那抹残酷的笑容，想起那天晚上，他对我忘乎所以的报复......
而令我万分惊讶的是，那些之前缠绕着我的梦魇，竟也像碧波池边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情动，因着我对他、对过去、对自己的怀疑和惶恐，全都消失不见了。
那扇通往记忆的朱红色大门只微微晃动了两下，继续沉默着将我阻隔在混沌的现实中，只留下那一道小小的缝隙，从中透射出，一丝丝微弱的光亮。
*****
日子在我的浑浑噩噩中一天天度过。
李承鄞依然对我极好，恨不能每时每刻都陪伴在我身边。他满足我所有的要求，除了，自由。
他派了更多的人“保护”我，并残忍地用他们的生死给我套上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他甚至，还用上了西洲来威胁我。
“你要是再敢胡来，我就找你父皇聊聊。”
他站在我的床榻前，背对着我，在一众侍女的伺候下，一边理着衣襟，一边平静地通知我。
“李承鄞，你敢！”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阴森地冷笑一声，微微侧过脸——那半张脸陷落在背光的阴影中，黑暗一片。
“为了你，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只留下一脸震惊的我。
于是，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他的疯魔中，我不得不停止找寻我的记忆，我开始乖巧地顺从他每一个“为我着想”的指令，成为他心目中那个理想的妻子。
那个可怕的夜晚，李承鄞的确身体力行地让我看清了我自己的身份——
一个，养在他奢华宫宇中，没有灵魂、任他摆布的傀儡。
*****
秋去冬来，蝉鸣渐渐归于沉寂，寒风卷夹枯叶汹涌狠戾。
在日复一日的平静和无望中，我迎来了自我失去记忆后的第一场冬雪。
这场雪很大，不一会儿，世界就明白一片。
我边吃着早膳，边迷迷蒙蒙地望着门外的漫天飞雪，竟心生出几分羡慕来——它们是那么洁白、那么自由……我多想加入它们，一同逃离这个逼仄孤闷的皇宫。
“娘娘，天寒，您要保重身子。”
碧云走了过来，为我披上一件珍贵的貂裘大袄，那大袄上用金丝绣着九条飞天的凤凰，全都用红宝石做了点缀，凤舞九天，熠熠生辉——那貂是李承鄞狩猎得来的战利品，他命了全上京最好的缝纫师，最好的珠宝商一同打造镶嵌，再兴高采烈地将这件大袄赠与我。
碧云为我披好外套，便又准备去关门。
“别关——”我叫住了她，“我想看看雪。”
门外的大雪，从空中缓缓降落，覆盖掉过去留下的一切痕迹。
我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烦闷，紧跟着胃里翻江倒海，我不禁捂起嘴，干呕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干呕过几次，可我只当是心烦意闷，并没有刨根究底。
一旁的碧云见我干呕得厉害，竟然不与我分说，直接跑了出去，领了步履匆匆的薛太医回来。
而那薛太医也是一脸严肃地不与我多说一句，直接就抓起我的手，把起脉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却见薛太医紧蹙的眉梢突然闪过一丝莫大的喜色，继而彻底放松下来。
他站起身，恭敬地像我作揖道：“娘娘并无大碍，请放心。微臣奉了陛下的命令，若娘娘身体有任何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第一个告知他，所以微臣不能现在说与娘娘，比得先禀报了陛下才行。请娘娘恕罪！”
他说完，便提起医箱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苦涩地叹了口气——李承鄞，你扣留了我的自由、我的记忆，现在，竟连我对我自己身体的知情权也一并剥夺了吗？
索性，我并不在意。
我现在这样，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转过身去，慢慢地喝着粥，可我并没喝几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大声喊我。
“小枫！”
那声音中皆是难以遮掩的狂喜和激动。
我转身回望，漫天大雪中，李承鄞正步伐凌乱地向我奔来。
他应该是匆忙丢下了政务，从正恩殿直接飞奔过来的，连把伞都没有打，只披了个银白毛的斗篷，可他匆忙地竟连斗篷的帽子也没有戴上。
他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头上、身上皆是一层刚落下的白雪，撞到屋内的暖气，便融化成雪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头顶，顺着额角、睫毛、脸颊、下巴，滚落在他的斗篷上，再顺着斗篷上更多的雪水，一起滴落在慕枫殿的雕花石砖上。
他眉眼间尽是无法形容地欣喜和激动，望着我，满面吹风地张开双臂，向我拥来，眼底是这个季节没有的春暖花开。
他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我的下巴抵在他湿漉漉的肩膀上，听见他发出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我们，终于要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