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2/2）

那一刻，我黯淡无光的双眼中瞬间映照出了万紫千红，花团锦簇——

那些缤纷的烟火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一团团、一簇簇扑向那无尽的黑暗，将全部的生命凝聚成了数秒的绚烂，在坠落之前，绽放出最璀璨耀眼却也最残酷最绝望的笑颜。

一颗烟火如流星坠灭，无数的烟火又前仆后继地拥抱既定的死亡，这是它们一生都无法挣脱的宿命。

我呆呆地望着，心中竟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感来。

李承鄞却只当我是被这绮丽所吸引，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苦涩。荼蘼的烟火中，他像个孩子一样，抓着我的手，明朗烂漫地同我诉说着我们的曾经——

“你还记得吗？小枫，你当太子妃那会，我们曾经打扮成坊间人的模样，在明玉坊一起欣赏过烟火，我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你的头就搁在我的肩膀上……”

他止不住地回忆着往昔，可他的碎碎念我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耳畔，只剩下了那一声接着一声，烟花绽放发出的噼里啪啦——那是它们湮灭前最后吟诵的死亡诗札。

“黑暗中的光，格外明亮呢。”

我听见李承鄞在我身边突然由衷地感叹道。

“可那终归不是日光——”我寂寥地望着那片昙花一现的花海，苦涩地说道，“黑暗中的光，再明亮，终有熄灭的时刻。”

李承鄞的身体顿住了，我感觉，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

从承天门回宫后，李承鄞就带着所有人去到了太兴殿。

他果然精心准备了一席大宴，光各色菜肴就有一百零八道，更有无数的瓜果点心、玉液琼浆。

这些菜肴中有很多是西洲的地方菜，都是我爱吃的，可不知为何，望着琳琅满目，雨后春笋般不停更新的菜肴，我竟无半点胃口。

倒是李承鄞，在我身侧，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夹菜，让我多吃点。

他还准备了很多助兴的节目——霓裳舞、剑舞、杂耍、方术……诺大的太兴殿中，精彩纷呈，热闹非凡。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不停地与皇亲宗室、肱骨老臣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接受他们对我们的祝福。

我耐着性子地坐在他的身边，内心无比寂寞，却看见不远处的洛熙公主。她的夫君裴照正不停地与李承鄞放声畅谈，她沉默地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凝望着我。

她的眼神如我一般寂寥苍凉，似藏着千言万语却难以启齿，她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把所有无声的言语都埋藏在酒里。

不知为何，我虽与她相隔甚远，却能遥遥感受到她的心情，我看着李承鄞前方的酒杯，便伸手去拿，我想遥敬她一杯，我甚至想和她一醉方休。

我的手被李承鄞按住了。

“小枫，你还怀着孕呢，不能沾酒。”他温柔地将我的手松开，拿走了酒杯。

我只好收回手，重新放回膝上，继续像个木偶一样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大笑声，我抬头望去，竟是洛熙！

只见她绯红两腮，眼神朦胧，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你喜欢她，你喜欢她——”

她指着我的方向，冲着她那惊住了的夫君裴照醉醺醺地大喊道。

歌舞声一下子停了下来，李承鄞睁大了双眼，直立起来，整个人瞬间绷紧。

裴照惊恐地反应过来，他站起身，一把按住了洛熙，可洛熙似乎是借上了酒劲，用着一股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了裴照，旁若无人地继续发泄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明明喜欢却说不出口，只好日日把自己灌醉在书房里，不同我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奉他之命，去塞外找了忘川，然后，你和他一起，联手把她改造成了一个没有记忆，没有爱恨，没有灵魂的傀儡！”

啪地一声，李承鄞按着桌子一下子站起身来，他紧咬牙关，眼神狠厉，浑身都散发着不可靠近的戾气。

他双手一用力，猛地把前方长桌狠狠撂倒，顿时咣咣锵锵磁盘酒杯碎了一地，瓜果菜肴、琼浆玉露狼狈地滚落在太兴殿精美的毛毡地毯上。

李承鄞慌乱地瞥了一眼静坐在旁，浑身僵直的我，然后青筋暴突，暴怒着大吼道：“来人！把洛熙公主给我拖下去！快来人！”

可洛熙竟一把推开涌向她的侍卫，疯疯癫癫地爬过了乘酒菜的桌子。她张开双臂，跑在太兴殿的正中央大声叹怅，那声音宛如深谷的回音，空旷又寂寥：

“裴照，亏我那么喜欢你，我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跑去告诉她我的心意，带她逃离这个滔天的骗局！”

“裴照，我活了这么多年才看清你，你不过就是一个懦夫，懦夫！你和他都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罪孽，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你们都是懦夫！懦夫！”

洛熙终于大笑着瘫倒在地上，像是一只泣血的夜莺，进行着最后最凄厉的啼唱。

“你们好残忍、真的好残忍，眼睁睁看她背负着失去记忆的惶恐和内疚，永远生活在所恨之人身边。是你们——”

“是你们杀死了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