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2)
金荣问薛蟠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薛蟠当然只知道些不好带金荣去的地方,于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带你去我家铺子里逛逛罢。”
金荣大笑,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薛家的铺子。
薛家在京有不少产业,离国子监最近的是家胭脂水粉铺子。
金荣抢先一步进去,转过身对薛蟠笑着说:“你不该带我来这里,你该带府上爱吃胭脂的那位令表弟来这里!”
薛蟠也笑,扯着他袖子说:“别倒着走路,仔细摔着。”
金荣想着来都来了,就让薛蟠叫掌柜的出来问话,了解了解古代的商业情况。
不多时掌柜的出来,金荣就问他铺子里都卖些什么产品,主要是哪些主顾来买,什么时候客多,伙计一共几人,各司何职,卖的最多的是什么,毛利最高的是什么,旺季销量多少,淡季销量多少,交多少税,快过年了年终总结做了吗?
掌柜的一样也答不上来,战战兢兢,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金荣沉了脸,一看薛蟠,见薛蟠的脸色也不好看,于是打定主意一拍桌子:“混账!你答不上来,叫一个能答上来的人过来!”
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只是磕头。
金荣又道:“既然你们是一屋子的哑巴,账本总有吧?把账本拿出来!”
掌柜的仍是磕头。
金荣乐了:“你磕头也没有用,老掌柜,我知道你,怕是你拿账上的银子做了梯己,见到主家来了不好意思。你何其糊涂!你看看这地,快过年了也不知道扫扫,这大半天了,哪有一个客来?羊毛出在羊身上,老掌柜,你要薅羊毛,总得先把羊养活了吧!”
老掌柜垂泪摇头,不语,倒是地下的一个伙计耐不住性子,抢白道:“三个月没开张,我们就是想捞油水,也得有处去捞!”
老掌柜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伙计一缩脖子没声儿了。
金荣皱眉,环视四周,从货架子上取了码着的瓶瓶罐罐下来,一摸,顶上积着极厚的一层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恶臭的油脂膏子,不知是哪年哪月剩下来的,于是对薛蟠道:“老薛,你家这铺子,真真只剩个空壳了。”
又转向掌柜:“老人家,你有什么难处,趁着你东家在这儿,尽管说吧。你再替人家瞒,人家也不领你的情,黑锅还要你来背,多划不来呢。”
老掌柜长叹一声,道:“不是小老儿不肯,实在是这话难开口——”
刚才那伙计冷笑道:“有什么难开口?不就是因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这一位亲戚来借一点,一时那一位奶奶来拿一点,横竖都是主人家的亲戚,主人家的奶奶,他们要什么,敢有不给的?渐渐连本也没了,可不就这样了。爷算来的早呢,再晚来几天,连地契都给人拿走了!”
老掌柜骂道:“你这孽子!偏生你有这么多蛆嚼!”
金荣笑道:“老人家,他是救父心切,可以不必责他的。我本是薛大爷的朋友,按理不该插手你们家事……”
薛蟠在一旁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家就如同你家一样!”
金荣接着道:“但这被亲戚借空的铺子,也是我头一次见,少不得老人家让我开开眼,可有记的流水,给我看看。”
老掌柜道:“有。”又转身对那伙计:“小畜生,你还不去把账本取了来!”
伙计笑嘻嘻地往后边取了账本来,金荣接过来自翻看,却把薛蟠推开。
他素来一目十行,不消片刻就翻完一本账簿,沉吟半晌,扔在火盆里:“我知道了。”
薛蟠忙问他都是哪些混账,金荣看着他:“我不告诉你。你再领我去你们家别的铺子里看看,回头只和令堂说有人在铺子里借钱就行了。别的事情,不是你我应该知道的。”
薛蟠急了,千般央求他告诉自己。金荣只说:“乃羊入虎口,且并非一只虎。老薛,无知是福。”
于是两人又往别的铺子去,十家里倒有七八家是这般处境。金荣仍只自己看账,阅后即焚,还嘱咐掌柜以后莫要再记。掌柜的无不唯命是从。
天渐黑了,也不过只看了寥寥数家,不及薛家在京的产业一半,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因明天还有课,金荣便说不查了,让薛蟠回家和母亲说,不许自作主张。薛蟠默默然答应,又说送金荣回家。
金荣家在一条小巷子里,马不好进,薛蟠让一个小厮牵马在巷口等候,自己和金荣一起走到家门口。
胡氏点了灯等着金荣,见他和薛蟠回来,忙端了热饭菜让他们吃。
薛蟠双手接过,专挑些菜叶吃,将肉让与胡氏和金荣。
金荣胡乱吃了几口,拽着薛蟠到自己房里,从地板砖下抠出原主攒下的散碎银子,给了薛蟠。薛蟠知他为人,只得收了。
金荣一拍脑门,才想起来送到姑妈家的书还没拿,薛蟠让小厮去取,取来了又道:“这些东西还买它干什么,我家里堆都堆不下,咱们一处用呗。”
金荣笑道:“已吃了你家的软饭,怎好意思再用你家的纸?况且我也常说,咱们两个,哪里吃的过来八个菜,两三个就吃不完了,叫你俭省,你也总不听。纵然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可这样奢靡,何况如今又出这样的事。”
原来自那天薛蟠负荆请罪,两人渐渐相交之后,薛蟠就觉得金荣过得太清贫,不是养身之道,每每邀他与自己同吃家里带的饭菜。
金荣推辞了两次,见他坚持,就欣然从命,如今已跟着吃了月余的薛家手艺。
说到那些铺子的事,薛蟠又叹道:“怎么就出了这样事!怎么就有这样人!”
他再愚笨,也知道“羊入虎口”乃是不详,也知自己的性子鲁莽,若是知道到底是谁,少不得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好收场。何况,左不过那两三家罢了……
金荣笑道:“罢了罢了,老兄可别做出这等哭丧脸来,不像你了。你只回去和令堂说一声,然后放心睡觉就完了。其余的主意,我已替你拿好了。别怕,不是大事。”
薛蟠忙道:“真的?如此,兄弟可真是我家的大恩人了!”
金荣往后一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么。我乏了,蟠儿回吧。”
薛蟠笑着扒拉了下他头发,出来辞胡氏,胡氏让他带点点心回去,是新置办的年货。
金荣忙在屋里喊:“快把豆沙的拿走吧!”
胡氏笑骂他一声,薛蟠拿了几个豆沙的饼,出了门边走边吃。到了巷口,把剩下的揣在袖子里,翻身上马,到家后按着金荣的嘱咐和他母亲说了。薛姨妈也只长叹一声,让他进去睡觉。
他宽衣上床,不知怎么的却睡得极香甜。
与此同时,金荣在灯下铺开一张纸,提笔挥就几个大字:普通肥皂的制作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