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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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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唤,程潇忽然回头,看着熊熊的大火。

程潇停下脚步。

她放下捂着脸的手,转过身,面朝火海,雪白的脸被火光照亮,很好看。

火四面环绕,残忍,桎梏,荒谬,

像地狱。

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向火海走去。

我那遥远的爱人,

你是否在这样的大火中离开,

它残忍的将你灼烧,无情的将你撕碎,

包裹你,侵蚀你,

把你带走。

一切化为乌有,一切不复存在,

短短四月,

像梦,

像梦啊。

她轻轻的笑了。

那火,

翻滚,肆虐,壮观,

像天堂。

那么那么的想念,

那么那么的奢求,

那么那么的向往,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被火包围,像一个赤炼使者。

【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我那曾经的爱人,

你来接我了吗?

她向火海走去,

与别人相反的方向,

那里,

没有苦,

没有痛,

没有罪,

她轻轻地笑了。

“救我——”

“救我——”

火海里的人呐,

他在呼唤。

她似乎看清的他的脸,

那不是她的爱人。

程潇定住了。

“救我——”

能冲过去吗?

思考了两秒。她跑进附近的办公室,把水桶扛了起来,半桶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程潇冲进了火里。

有个东西倒了下来,砸到了她的脑袋和肩部。

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个人抱着自己。

她的手触上他的头盔。

“许邵东。”

她笑了。

做梦了,

做梦了。

消防员把她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救护车接走了她。

她的肩上被烧伤,会留疤,以后估计都不能穿吊带裙了。

伤口处理好,休息了一阵,她一个人离开了。

梦醒了。

程潇衣衫褴褛,摇摇晃晃的走到天台边,她喝了酒,烧伤不能喝酒,但她还是喝了。

她脱掉了鞋子,站到台阶上,风一吹,摇摇欲坠。

程潇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烟花,各形各态,争奇斗艳。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她努力的去想,拼命的去想,终也没能想起。

醉了呢。

她的目光时而冷淡,又时而柔软,迷迷糊糊,在哪绽放的烟火中,她放佛看到了他的脸。

那张好看的,迷人的脸。

程潇眯着眼,看着脚下的光景,向前迈出一步。

一动,肩膀又疼了。

又是几簇烟火绽放在眼前。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轻轻的拂起她的长裙。

程潇微笑着,半张着嘴巴,目光迷离。

她仰起脸,看着被烟火点亮的夜空。

没有一颗星星。

她闭上眼睛,又向前。

一只脚悬在半空。

【如果你死了,我会随你而去】

在漫无边际的回忆和冷风里,她低喃着。

“许邵东”

温柔的一声呼唤,随着风飘走了。

“邵东——”

“我来了——”

【程潇】

【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奔放的火焰。

心静了下来。

【你不能那么自私,为了爱你的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生命是有尊严的,你不能轻视它】

【海鬣蜥潜下水觅食,吃完东西以后拼了命的爬到岸上晒太阳,生命是很勇敢,也很顽强的,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类】

长发散乱的披在胸前。

烟火的灰烬似要落到脚前。

她听到。

风在唱歌。

程潇缩回脚,退后了两步。

呼出的气息,仿佛都是冰冷的。

大衣包裹着身体,她坐着,就像当初。

她的右手缓缓右移,手心朝上,搁在身旁。

就像握着情人。

她俯瞰着万家灯火,终于,程潇哭了。

在这和煦的春风里,在这璀璨烟火中,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在我们约定终身的地方,

她终于哭了。

他们说,你的骨灰随风飘散。

我就当,你永远活在风里。

我就当,你永远在我身边。

我就当,你是风,你是雨,你是每一粒尘埃,

活在我的身体,以及,我的生命里。

那天夜里,程潇走了。

三年,没人知道程潇去了哪里。

程岽生,程旭,陈岚,江荷,顾宁……

程潇跟着一群冒险者去了罗布泊,那个号称死亡之海的沙漠,她看到了在沙漠里蹦跶的羚羊,看到了不知道留在这多少年的干尸,看到了几百年的胡杨树,她把戒指埋在胡杨树下,很深,很深。

他们成功穿越了罗布泊,一个人都没有死。

她又去了西藏,去了青海湖,去了唐古拉,去了新西兰的特卡波镇……

后来,又去了美洲,欧洲,非洲……

去了世界尽头,乌斯怀亚。

第二年,许邵东忌日那天,她回到中国,去看他。

出了墓园,程潇打车去沈芝住的地方。

沈芝把城市里的房子卖了,回到了老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程潇什么礼物也没有带,她走进院子的时候,沈芝正在喂猫。

她眯着眼,看着来人。

人老了,眼渐渐的,也就花了,她一眼却认出了程潇。

沈芝缓缓的站起身,面朝着程潇,一言不发。

程潇往里走了走,望着他的母亲,目光轻轻的。

沈芝转过身,正想进屋。

“妈。”

她怔住。

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程潇看着她的背影,走过去抱住她。

她看到沈芝长了一头的白发。

身边的小猫‘喵’,轻柔的叫了一声。

沈芝伸手去揩眼泪,越揩越多,她转过身,脸就埋在程潇的怀里。

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程潇来到她的老家,来到他的老家。

里屋,有个老奶奶睡在床上,沈芝走过去张了张,瞧着老奶奶没睡,给她搂了搂被子,“他奶,有人来看你了。”

程潇差点忘记,许邵东说过的,他还有个奶奶。

她站在门口,没进去,听到沈芝的话,走到床边。

“你看,你孙媳妇来看你了。”

程潇弯下腰,对奶奶笑了笑,“奶奶,我叫程潇。”

老奶奶仰了仰脖子,嘴巴撇着,满脸的皱纹,“东子他婆娘?”

程潇没听懂。

沈芝说:“夸你漂亮呢。”

程潇笑了笑,握住奶奶伸过来的手。

“东子咋没回来?”

沈芝说了一句话,程潇还是没听懂。

奶奶精神不足,没一会就累,要睡。

沈芝领她到许邵东的屋里。

她说,东西都没变,城里房里的东西也都带了回来。

他的房里东西很多,有车模,有各种书,最多的,就是画。

满墙的画。

沈芝去做饭了,程潇待在他房里,看着每一处细节,每一滴故事,她躺到他的床上,就睡着了。

醒的时候,身上被盖了被子,沈芝做好了饭菜,也没叫她,趴在堂屋的大桌子上也睡着了。

程潇看了下手表,天不早了。

她写了张字条,放下一个东西,没有告别就走了。

沈芝醒的时候,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进许邵东的房间,看到床上没人了,桌子上有张纸条,还有张。

她拿起纸条。

“妈,我走了,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明年我可能还会来看望您,也可能不来了,没有孝敬过您,我代邵东说声对不起,照顾好奶奶,也照顾好您自己。程潇。”

密码:821114

她坐了下来,眼泪沾了一脸。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串数字。

821114

许邵东的生日。

“邵东——邵东啊——”

……

当天晚上,程潇去了非洲,当志愿者了。

江荷正给一家杂志拍封面,拍着拍着,她哭了起来。

摄影师急了,助理极了,化妆师急了…

江荷蹲了下来,脸埋在膝盖里哭。

她哽咽,嘟囔,没人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都怪我,都是我害的。”

“是我让她去咖啡店的,是我粗心大意丢了手机…”

“她不见了,不要我了,再也不回来…”

助理轻抚着她的背,只听懂了一句,江荷曾跟她提起,那是她最好的朋友。

“潇潇。”

程家,

程岽生拿着程潇的照片,看了好一会,陈岚端了杯热茶给他,“又想潇潇了。”

程岽生收回照片,揩了把眼泪。

“这不孝的丫头走了快一年都没个信,她都不念着家人,你还念着她干什么。”

程岽生什么也没有说,茶没喝,上床上躺着了。

“喝口茶呀。”

老人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嘴唇紧抿,闭上了眼。

两年后

这年初春的天比往年寒了许多。

天惨白的可怜,一会一阵风,吹得人不怎么舒服。

她晒黑了许多,她剪去了长发,她比之前胖了一点。

她买了很多的纸钱,在墓地里一坐就是半天,什么也不说,只是凝视着渐起渐落的火焰,也偶尔看他。

摸向袋子里的手顿了一下,她拿起最后一沓纸钱,一点一点的放进火里。

最后,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里头是许邵东常用的那个MP3,被遗忘在她的家里。

“占着它那么久,现在还给你了。”

她清理了灰烬,又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两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回来了。”

“去年没回来看你,你不会怪我的吧。”

“这些年……

“…”

她平平淡淡的说,没有悲伤,没有感慨,简简单单,给他说说这些年所经历的。我知道,我对你说的话,永远不会有回应,但是你听听,也好。

程潇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软,一个酿跄,扶住他的墓碑。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她又回头再看一眼。

起风了。

程潇站在风里,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一小寸照片,最后她还是决定再陪他一会。

她告诉自己,就一小会而已。

纤细的手滑过冰冷干燥的墓碑,每一寸的触感都是那样的清晰,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他的照片上。

程潇轻轻的靠了上去。

她抚摸着爱人的脸庞,感受着这神秘的世界带给自己的每一份感觉。

冷漠的,温暖的,清晰的,混沌的。

“你还在等我吗?”

风摇着碑旁的草叶,就像是他的回应。

她淡淡的扬起嘴角。

“你说过,当你梦到一个人的时候,是他在想你,我前几天梦到了你,所以我就来看你了。”

“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知道,这很自私,这很痛苦。”

“许邵东。”

“你再等一等,二十年,最多二十年,我就来找你。”

当亲人一个个离去,当感情渐渐变淡。

当这个世界不再留念我的时候。

我就来找你。

她眯着眼睛,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笑。

“我就当你答应了。”

程潇本打算再去看看他的母亲,她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有去,她害怕沈芝见了自己伤心,是啊,怕她忍不住,也怕自己忍不住。

她坐在机场外的快餐店,不知道自己要回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坐在窗边,点了一杯奶茶,隔着玻璃墙注视着这个世界。

欢声笑语,悲欢离合。

这就是世界,就是人生。

她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好暖。

回家吧。

程潇在飞机上遇到一个人。

声音是从她旁边传来的。

“你好。”

她没听到,不是不想理会,是真的没听到。

“你好。”

程潇这才转过头去,她看到旁边的男人对自己笑,轻飘飘的说了句,“你好。”

她并不想说话。

“你还记得我吗?”

她淡淡的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让男人懂了。

他笑,“我是宋阳,三年前你借过我一把伞,你还有印象吗?”

程潇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不记得了。

可是,程潇记得,那把伞,那把格子伞。

男人笑了笑。

“毕竟都三年多了。”

程潇回过头去把书合上,看不下去了。

“还真是巧。”

她不说话。

宋阳看着她的侧脸,淡笑着,“程小姐来成都因为公事?”

程潇头靠着座背,脸微微仰着,眼睛半垂着,这让她看上去很疲惫。

宋阳见她不想说话的样子,便说:“不好意思,我问的有点多了,你别介意。”

静了半分多钟。

“我来见一位故人。”

宋阳刚转过头,听到程潇的话又回过头来,“这样。”

程潇转过头去,两人目光相接。

“那把伞,还在吗?”

“在。”

“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宋阳扬了扬眉毛,“当然。”

程潇象征性的弯了下嘴角,“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sure。”

“这样,我记下,下了飞机给了打过去。”

他掏出笔和小本子,一张长方形的纸夹在本子里,露出一小半。

程潇报了号码,垂眼看到他本子里的那张看上去质量不错的纸,纸是黑色的,有字,有图案,是个人的侧脸。

“好了。”

宋阳侧了下脸,注意到她的眼神,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程潇盯着那张纸,轻声说:“能给我看看那个吗?”

宋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把纸递给她。

“一个画展,你感兴趣?”

心如平镜,目入悬河。

舱内音乐声起。

《The promise》

“艺术界的朋友送我的一张票,不如一起去?听说是个很有个性的画家,之前一直在外国发展,近两年才回的国,据说他还有眼睛方面的残疾,这次展出的画都是他盲时的作品,很有意思的一个艺术家……”

程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看着纸上的画,微张了张嘴。

她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洞。

一股气,闷在胸膛。

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小姐?”

“小姐?”

宋阳推了推她的胳膊,程潇这才回过神。

他笑了笑,“你怎么了?”

程潇睁圆了眼,木讷的看着他。

“我没事。”

宋阳收回手,有意思的看着她。

“这画展什么时候?在哪里?画家叫什么?”

宋阳指了指她手里的票,“都在上面。”

程潇愣了下,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转不过弯。

她低下头,认真的看它。

画家名:X

熟悉的音乐声飘进耳朵里。

哀伤,清澈,而又温柔。

The promise。

程潇抬起眼,看向窗外。

她的心渐渐平静了。

黑色的纸上有两个很明显的大字,是画展的名字。

《渡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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