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2/2）
“《回到南方》，给我的印象最深。”周纵很快举出了其中一部，那是徐熙年自导自演的处女作。
“那部我也很喜欢。”徐芳宴赞同地：“不过……”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
“你长得很像徐叔，”周纵哈哈一笑：“看自己演戏的感觉怎么样？”
徐芳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透。说实话，有时候他会错觉屏幕上的那个是他，可又明明不是他，甚至也不完全是他爸爸。这种矛盾的心情常常影响他的观影感受。
他不答反问：“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啊。你看自己演戏看得比我多多了。”
“我？我都在心里感谢我妈。”周纵一边喝着茶，一边随口胡诌着。谁叫他妈把他生得这么帅？
“走吧。”徐芳宴说。
“去哪儿？”
“你不想抽烟吗？”徐芳宴已经站起来了，把苹果壳儿一扔，他朝周纵眨了眨眼睛：“去吸烟室啊。”
周纵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但眼神越发闪动着笑意：“你不能抽烟。影响发育。”
“无聊。”徐芳宴说。
周纵更乐了。
一天下午，才刚过两点，天已经黑得像是傍晚。马上就要下雨了。
住院部本来静静的，突然从一间病房里传出徐熙年的嘶吼：“你每天没事做吗？我这里不需要你，这么多医生，护士，你在反而添乱！”
门外的护工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过了一会儿，徐芳宴走了出来，白毛衣被打翻的中药弄脏了一大块：“不要这么激动，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快走快走。”
他一离开，徐熙年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徐芳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表情很无助，久久没说话。
“小徐，你回家休息会儿吧。我看着你爸爸，有事立刻给你打电话。”护工说。
“好吧。”徐芳宴不想回家，但他确实需要透透气。
刚刚走出医院，还没等徐芳宴想好要去哪儿透气呢，雨就下来了。
少见的暴雨，就像是电影里演的世界末日一样。
“这也太DRAMA了。”徐芳宴自嘲地想。根本来不及躲，他已经被从头浇到了脚。就在这时候，一辆很眼熟的银色的车停在他面前。
周纵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他，他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雨水顺着脸侧一直滑进嘴里。
没多想，他钻上了车。
“还真巧。”他说。冷得直打哆嗦。
话音刚落，有人拿着毛巾在他头上揩着。
和平时玩世不恭的言行比起来，周纵此刻的动作却恰恰相反，很温柔。
“没事吧？”周纵问，看着他的表情也很温柔。
这是徐芳宴第一次看到周纵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想，这简直像是在演电影。一瞬间，害怕、疲惫、哀痛等等一直以来被徐芳宴刻意忽略的感情都苏醒了，他定定地看着周纵，眼睛雾雾的，周纵突然笑起来：“先把鼻涕擦了。”
“阿嚏！”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衣服都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忍忍啊。”周纵说着踩下油门。
车子一开动，那种既有点尴尬、又有点窘迫的气氛就慢慢消失了。徐芳宴慢慢地擦着自己的头发，脸颊，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你喜欢听Paul McCartney的歌？”
“我喜欢听那些会显得我品位很好的歌。”周纵说，跟着哼了几句。
车子里放的音乐正好叫Too much rain。
徐芳宴的喷嚏越打越多，周纵把车开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自己先下了车：“等我一下。”
“你去哪儿？”
片刻之后，周纵手里提着一袋衣服，又钻回了车里。刚刚他是去开后备箱了。
“你把身上的换了。”周纵说，打开了车窗，抽起烟来。
“哦，谢谢。”徐芳宴说。
当着周纵的面，他把毛衣脱了，擦干上半身，再换上周纵拿给他的干爽的衣服。是件贴身的黑色羊绒衫。穿在他身上却略嫌松垮。
他好像还能闻到衣服上的主人的气息。
“你不介意吧，这衣服没洗。”周纵一手夹着烟，突然侧过头，冲他似笑非笑道。
“不介意啊。”徐芳宴想，他这是在逗小孩呢，还是在撩呢：“大明星的二手衣服，还是穿过的，好多人想买都买不到吧。”
“裤子呢？”周纵扫了眼他的牛仔裤：“我下车让你换？”
“不用了。”漆黑的车库里，解皮带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刺激，徐芳宴一边脱掉身上又湿又沉的牛仔裤，一边把屁股从座位上抬了起来：“你不用下车，万一有人看到不好吧？”
光着两条腿，他好像一点也不害羞，直到周纵把车里的灯打开了。
“你……”
周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即便光线并不亮，但足以看清楚他的身体，从他略显慌乱的脸，一直看到了只穿着内裤的屁股。
“内裤很性感。”周纵刻意用低沉的声音说，顿了顿，可恶地笑开了：“哈哈。”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徐芳宴穿着一条卡通内裤，图案是一只大肥猫。
“好笑吗？我觉得很可爱。”徐芳宴撅了撅嘴。再说了，贴身的东西最要紧是舒服。
“很倒胃口。”周纵又抽了口烟，听口气，像是颇为惋惜。
没过多久，徐熙年的病情更加重了，不能再自己管拍戏的事情。他委托好友——编剧王启文改剧本，有事就用微信沟通。也许是碰到困难了，进度一下子慢下来。
徐芳宴也不管这事，有关系很近的亲戚已经在和他商量他父亲的身后事要怎么办，连棺材板用哪种都讨论到了——因为要订制。就这样，一直到四月二号，徐熙年突然精神很好，又把好些过去在影视圈的朋友找了过来，病房里一下子很热闹。
那天竟下了雪，徐芳宴代替父亲请这帮人吃晚饭，在去火锅店的路上，细雪扑簌而下。
“四月份也会下雪？”徐芳宴望着头顶的天空。
“不算稀奇，”其他人也在感慨这难见的场景，只有周纵走到了他身边，他们今天一直没什么机会说话：“夏天也会下雪。”
“我没见过。”
“在电影里。”周纵一边吸着烟，一边告诉他。
这个答案也不意外，徐芳宴伸手接住一片雪：“还是电影浪漫啊。”
“人生也是。”周纵抽完了烟开车去了，留下徐芳宴独自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四月的雪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