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本书(2/2)
窗台边摆着一溜儿小物什。
何玉轩从左到右瞧过去,不管是小不倒翁,小铃铛,小纸人,小娃娃……几乎是应有尽有。他这一处琳琅满目的摆设要是让小孩看到,怕是要激动得扑了过来。
然何玉轩最喜欢的,依旧是他在街上淘换到的那个双人小盆景。
盆景的造型绿意盎然,虽然都是假物,然而后来何玉轩淘换到了一个小花盆,在栽种了绿植后,便把小盆景也安放入内,相得益彰煞是好看。
他笑眯眯地戳了戳小盆栽里小人的小脸蛋,然后又把玩着一个叮当当的铃铛,这悠然自得的模样很是松散,靠在桌案上的清隽背影微弯,似是捡起了什么东西。
何玉轩从窗台的缝隙捡到了一枚种子,怕是不知从何处来的鸟儿掉落的,他沉思了片刻,把这枚小小的种子埋在了小花盆里,随后拍拍手开始看杂书了。
沉浸在书籍中的俊秀医者浑不在意那渐渐爬上的日头,微热的阳光洒满庭院,把石桌椅也烤得温温的,在这般晚春时节很是舒适。
何玉轩是个不闹腾的性子,那自然而然整个院子也时常陷入这种安谧的氛围,便是最跳脱的马晗,久而久之也稳重了些,这让柳贯很是感叹。
原本是希望马晗能够影响何大人,没想到最终还是反过来,让何大人来影响到了马晗。
同是燕王府,这厢很是安逸,那边却异常火热。
朱高煦朗声大笑,绕着庭院走了一圈,听着张丘的话,“你确定是真的?”
张丘点头,“千真万确,这件事虽然世子殿下一直压着,然已经被我们这边得了消息。”
朱高煦沉思,“如今已快四月,南军必定隐忍不住。小则十天多则半月,倒是父王必定会出兵,我肯定会随从的。届时再引爆,总不会牵扯到我身上。”
张丘道:“若二公子不放心,这事由我亲自去办。”
朱高煦露出满意的笑意:“原本朝堂是在明面上招降,便是父王知道了也不会说些什么,可如今这般……我倒是要看看,大哥如何应对!”
……
四月初,正是番薯的藤蔓展露枝叶的时候,李景隆从山东德州,郭英等从真定出发,北伐燕军,而燕军得知消息后,也整装待发。
何玉轩急匆匆地被药厂的人请去,便是为了最后一批成药。
如今药厂靠着燕属的供给,马力全开快速动作,几乎是三班倒地在干活。如今何玉轩被请来,便是为了测试新研发出来的一种成药。
等何玉轩确认完药效,拖着沉重的身体回来时,便在小院门口看到了正笑呵呵和王景弘谈话的莺哥。
王景弘身有重任,常常神出鬼没,倒是难得看到。
郑和、王景弘等人都是燕王身边的内侍,然这些内侍因着燕王的性格,耳濡目染之下一个个皆是骁勇善战,便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从来没超过一个度,一直把控得甚好。
这不得不称赞燕王御下有方。
王景弘笑眯眯地看着何玉轩说道:“何大人这些时日,真的越发精神了。”
何玉轩敛眉,“王公公来此是有何要事吗?”
王景弘摇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顺便来看看我这干儿子,这便要走了。”
何玉轩挑眉,便看着他和莺哥道别。
莺哥对王景弘很是不舍得,送走义父后,看起来有点颓废。
何玉轩道:“若是你不怕战场的话,随着他去也无妨。”
莺哥摇了摇头,“小的以前和义父说过,不过义父说小的不适合战场,便把小的给撵回来了。仔细想想,小的的确不是那个性格,如果遇到了敌人,怕是真的不敢下手。”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没有尝试过怎么会知道?”
莺哥笑着说道:“我知道大人疼我,不过小的还是算了。小的有自知之明,在战场上要是拖累其他人便不好了。”
莺哥若是这般的想法,何玉轩自然是不会强迫。
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去后,何玉轩躺在椅子上不愿动弹了,早则今夜,晚则明天,燕军便要开拔了,何玉轩为了赶上,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他按着太阳穴,有点疏懒地想到,以后还是要偶尔走走药厂那边,不然要是都堆积到今日这般,那何玉轩真的是要累死了。
而到了傍晚后,何玉轩还得给朱棣再请一个平安脉。
何玉轩提着小药箱走到门口,正好撞到朱高炽从里面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何玉轩先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世子殿下。”
朱高炽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拱手道:“子虚不必多礼。”他的视线在何玉轩拎着的小药箱上扫过,然后连忙说道:“快进去吧。”
朱高炽的身体也是何玉轩在长期调养,自然知道何玉轩此来是要作甚。
何玉轩欠身,让朱高炽先行后,便迈步进去。
朱棣正袖手站在书桌前,不知在看着何物。抬头看到何玉轩来了,便直接说道:“不必多礼,先坐。”
何玉轩在朱棣的对面坐下,便看着朱棣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然后才坐了下来。其实请平安脉这个举动在之前并无定例,只是何玉轩崇尚观言观行,早发现早治疗,这三天两头要是等到要发病了再找人,便着实是有点慢了。
这也是何玉轩对朱能那发病很是无奈的缘由,如果身体有多处病状,是不能单单只针对一方面下药的,至少也得综合多种病症。
稍息后,何玉轩宽慰地说道:“王爷的身体很是康健,比起朱将军不知道好了多少。”
朱棣忍不住笑道:“老朱这些时日可是在我面前拼命说你的坏话。”
何玉轩悠然自得,散漫轻松地说道:“朱夫人已经在臣这里取了新的药方,想必如今已经按着剂量抓好了,便是出行也很容易解决。”这些时日,何玉轩偶尔上门去,往往会得到朱能的臭脸色,然后便被朱夫人一通训,常常是如此往复。
何玉轩好笑又无奈,只能每每也端着一张凶巴巴的脸色,看谁凶得过谁?
大家都是凶巴巴,你凶我也凶。
何玉轩这般的做法,让朱能很是不满,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朱棣是站在何玉轩这一边的,他的夫人也是站在何玉轩这一边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何玉轩一直奉行,若是这样的事他不知道,又或者是没找上门来,他当然不会去自找没趣,可若都捅到他这里来的,而且还是被请去看病的,何玉轩自然是不会让他的病人乱来。
确认完了燕王的身体没毛病,按着正常的步骤,何玉轩便该撤了。
然朱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玉轩说话,这让他也提不出说要走的打算,只能顺着朱棣的话头跟着一起聊天。
朱棣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只要他收敛气势,活脱脱便是一个宽厚温和的模样。不管是对话也好,聊天也罢,他总是能知道最恰当的接话方式是什么。
何玉轩甚至有点恍惚,这个眼前正在和他温柔说话的人,当真是数个月前那般冷冽的燕王吗?
“你在想什么?”朱棣敏锐地发现何玉轩走神了,然他也不是直接就这般提醒,而是轻柔地敲了敲桌面,然后才说道。
何玉轩抿唇,微讶地发现了这一点。
如果敢在燕王的面前走神,其实也不正是说明了他其实对朱棣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戒备吗?
这不是一件好事。
何玉轩心里敲响了警钟。
“臣只是在想,您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静养会更好些。然王爷也不是能安逸下来的性子,便只能期待王爷能够好好保重自己。”何玉轩信手拈来。
朱棣低沉的嗓音响起:“子虚的调养自然是好的,世子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了。”
何玉轩抿唇,“是世子自己也很是努力。”
朱棣敛眉,淡漠地说道:“他确实是很努力。”
何玉轩听出了画外音,有点奇怪地说道:“难道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朱棣淡声说道:“子虚,世子与次子,你会选择哪一个?”
何玉轩从来没想过朱棣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直接摊开来谈,一时之间很是诧异。
他抿唇看着燕王,沉默了好半晌然后说道:“王爷会这般问,自然是想听到真话的,可若是真话,臣会选择世子殿下。”
朱棣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何玉轩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世子的性格稍显软弱,容易优柔寡断,同时面容身体上比起二公子略有不堪。然这些时日,王爷也看到了世子的情况,虽然的确是如此,但是在遇到大事时,世子行事果断,再无当初柔弱的模样,且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当得世子之位。
“而二公子……臣说句难听话,便是没有世子,臣也不认为二公子便当得世子的位置……那时候,臣会选择看看三公子的情况如何。”
何玉轩这话一出,简直是堵死了自己的后路,也堵死了朱高煦的后路。
朱棣并未生气,而是示意何玉轩继续说下去。
“二公子面容俊朗,且长于武道,颇有王爷的风范,是一枚大将之才。然二公子不论是心胸还是谋略,都远不如世子。若是他再宽厚一些,那倒也还是个好人选,然二公子心胸之狭隘,难以为继。”何玉轩把朱高炽与朱高煦的好坏都列了出来,一目了然,哪怕他心知肚明其实朱棣是偏爱朱高煦的。
何玉轩并不在意当初朱高煦对他下绊子,然朱高煦的确堪当不得大任,基于这个情况,何玉轩自然要给朱高煦扯扯后腿,免得他过于肆无忌惮了。
“我以为你会从长幼有序这方面来说。”朱棣调侃地看着何玉轩。
何玉轩摇头:“长幼有序非是绝对,臣认为有能者居之。长只是占据了年龄的优势,可愚笨之人难道长大了,就会比岁数小的聪慧之人厉害吗?不见得。”
何玉轩说得如此直白,然朱棣依旧不曾动怒,他眉间那浅浅的笑意不是作假,这自然而然就让何玉轩想起了当初他的猜想。
朱棣对世子与朱高煦之间的水深火热很是清楚。
朱棣淡淡地说道:“方才世子来寻我,是因为朝廷私底下送了信件给他,招安世子,希望他能背叛我,而后许诺他为燕王。可同时又暗地里加塞了信件给老二,并且把这挑拨离间的内容送给了我。”
何玉轩微讶,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王爷这番话,是世子告诉您的,还是您纵观大局所知道的?”
朱棣敛眉淡笑:“滑头。”
他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世子把信原封不动递给我了。”
这与之前朝廷大张旗鼓的招安不同,之前的招安人马还没进入北平,就已经被朱高炽给轰出去了,这私底下的信封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暂且不说,这无形间就突显出了朱高煦的问题。
何玉轩还未说话,便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轻响,很快亲卫便进来禀报,“王爷,二公子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朱棣按住了何玉轩起身的动作,朝着亲卫点了点头,“你让他进来吧。”
何玉轩有点无奈,他不想掺和进去这些事。
朱高煦很快便进来了,原是要行礼的,可这一抬头便看到了何玉轩,笑容就有点僵硬了。
何玉轩默默在心里点头,其实他也深有同感。
朱棣语气淡漠地说道:“你来作甚?”
朱高煦立刻回过神来,小心地说道:“父王,儿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报,这何大人不如……”
“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吧。”朱棣淡声说道,让朱高煦也没了脾气,只能就这么别扭地说道:“儿子听说这些日子大哥一直在和朝廷的人频繁接触,如今这关键的时候,大哥这举止真是让人担忧。”
何玉轩:???
你们皇家子弟是真的让人不懂,这眼药是这么直接上的?
连草稿与底气都不打一打?
虽然何玉轩是这般质疑,然确实如此,有时候互相上眼药便是如此的简单。
又或者说,到了要紧的时候,连假话都如此容易蛊惑人。
比如唐朝之魏王李泰,史料记载,他的大哥李承乾被拉下马后,李泰便立刻同父亲撒娇表明心意,百年后定会手刃亲生儿子,把皇位重新传给弟弟。
唐太宗感动不已,被青雀这般假话忽悠得差点封他为太子,而后被褚遂良戳破,遂让唐太宗冷静下来。
帝皇家其实也是寻常百姓家,有时这些话便如同枕头风一般简单。
唐太宗这般厉害的人物,听着自家青雀的撒娇话语,不也连连答应,差点让李泰成了下一任皇帝。
朱棣沉默了好一会儿,视线一直落在朱高煦身上,“这是你大哥交来的信件。”他随手从桌面上取了什么东西丢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迷茫地接了过来,然后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朱高煦:……
“大哥一定是看完里面的内容后,这才深感不对劲,交给了父王。大哥果然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了!”朱高煦看完说道,瞧着很为朱高炽而高兴。
朱棣颔首,“你若真的能这般想,那便是好事了。”
这父子俩又说了些话,这态度便温和了许多,朱高煦絮絮叨叨扯了些其他的话题,而后才告退离开。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一番相处看起来其乐融融。
何玉轩眼巴巴地看着朱高煦离去,有气无力地想到,他也想走……
他都能想象得到接下来朱棣的提问环节了。
“子虚是在担心我的问话?”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搞得何玉轩背后一个激灵。
何玉轩讪笑,“岂敢,岂敢。”
朱棣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总算让何玉轩可以离开了。当他目送着何玉轩走到了门口,突地悠哉地说道:“等回头,可别再忘了平安脉。”
这意有所指的话头让何玉轩一个踉跄,被门口的亲卫扶住。
连连致谢后,他停在门口几息,最终还是选择速速溜走。
朱棣爽朗大笑,那笑声送着何玉轩离开,惹得人耳根发红。
何玉轩一路走一路搓着耳根,在这暧昧温柔的话语中终究确定了一件事。
凉了。
完了。
燕王真的那什么了。
何玉轩有种满目苍凉之感,只剩下他一人负隅抵抗了。
悻悻的何玉轩回了小院,选择爬床安然休息,有什么事等明日起来,让明日的自己烦恼去吧。
何玉轩,一个疲懒起来连自己都坑的男人。
这夜的小黑屋也堪称无聊的典范。
作者试图模仿古文写一份家书,然而在何玉轩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古人眼里,这着实是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他捉了一页的虫。
何玉轩: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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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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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用自中国宫廷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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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觉得朱高煦蠢,他其实心知肚明朱棣就是不大喜欢朱高炽……以及他真的很作,纵古至今作到他这程度的没两个,我看史料看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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