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剜骨(2/2)
三月后,酒庄庄主千金成亲,设婚宴直摆出庄外,听看客道,堂上一对佳人携手摆完天地,新娘掀开红盖头,端起酒杯便同宾客一齐豪饮,而礼成之际忽自东南方传来一阵乐声,细听可闻笙、琴、笛三者合奏,笙声中和,琴声涛涛,笛声清越,又有仙鹤夹彩云显现,成百年奇景,传为美谈。
只是三名幼君来了这么一出,三界众生皆知他司酒与一凡人之女成了亲。三界之内对人神相恋并无禁忌,反而觉得颇为新鲜,纷纷凑热闹送来贺礼,喑琴哑笛欢欢喜喜将贺礼堆成山般高。只有司命特来警告他不可用情至深,否则那女子世事轮回忘却前尘旧爱,苦的是司酒自己。
司酒对此不以为然,转身看见残笙坐在屋檐抱盏,停步道:“怎么在这儿?今日不做功课了?”
残笙摇了摇头,道:“早做完了,刑天给我们放了假,说庆贺你大婚。”司酒不由得觉得好笑,嘱咐了几句便抬脚,却听见身后一声极细的嘟囔:“还有就是多看你几眼……”如此微弱,恍若一声叹息。
司酒一愣,脚下已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白衣银钩纹的童子垂着小短腿,可见日后风华的小脸上神色模糊,他摩挲着手中茶杯,身后金光将其身形切割得瘦小,渺远而寂寥。
司酒的心中无端生起一丝茫然与不安。
事实上司命的担心是对的,他陷进去了。
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月老的姻缘薄从未错点鸳鸯,哪怕天涯海角的仇恨冤家,红线一牵,也终有一日是万水千山也要白头偕老。
他与她月下练剑,花间对酌,听风而眠。她生辰那日,他蒙了她的眼,牵了她的手,带了她去了鬼界的鬼域花海。那地方只见漫天血海飞花,天幕漆黑低垂。哑笛知他为何而来,先引了一段星河横亘半空,绚烂美幻,旖光如瀑。
他折了一支花如点绛,插在她鬓边,道这是送她的生辰礼,平日里飞扬的女子此刻摸着那花傻呵呵地笑,突然小声道:“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东西。”
他微微一笑,心道:我们还会有很多第一次。
鬼界传言,伴侣若在这花海折花相赠,便能祈得幸福美满。他向来不信这些子虚乌有,今日就信这一回。
送风霖回了柳庄后,他又上了次神界,司命似是早知道他会来寻,直接等在了他殿里,见他来了,朝桌上一张红纸努了努嘴道:“月老给的。”
他一撇眉,信手拿了一看,只见红纸一张,上书四字——金玉良缘。司命一把扯了红纸来,在背面提笔写上四字:一朝错信。书毕,丢纸于一旁,红纸在半空打个卷儿,灰飞烟灭。
司酒负手站在案边,沉默不语。司命望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情字焚人无形。”
“若是她,焚便焚。”司酒低头,“你帮是不帮?”
司命硬生生折了手中蓝天暖玉雕的判官笔:“他日粉身碎骨,莫要后悔!”
于是,司酒自降神格为仙,剔了一段神仙骨给风霖,司命判官笔一动,在群仙册上列上风霖之名。风霖在不知不觉之中飞升成仙,得了百年寿命。而他,自也再不是与天齐命的神官。
他剔骨时,特意支开三个孩子,但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眼,见的便是残笙那张神色淡漠的脸,喑琴和哑笛蜷在床边,歪头看他。他忍了剔骨处撕心裂肺的痛,扯出一个笑来,问道:“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喑琴一个平日里多嚣张跋扈的孩子,此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混蛋阿娘,你不要死好不好?你要死等我先死了行不行?”
残笙叹一口气,掏出了帕子,司酒笑:“收泪吧,哪个君主似你一般哭哭啼啼?”他伸手想揉喑琴的头,却因疼痛手指颤抖。哑笛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地放回原位,垂着眼,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我想要你们好好的。”
司酒不接话,目光与残笙对上,比口型道:“照顾好他们。”残笙神色难测,轻轻为喑琴拭泪,半晌,方安静地点了点头。
同风霖成亲后,风家上下待司酒如亲子,风霖飞升后更是视他为风家的转运贵人。风老太爷也是个好酒之徒,颇喜找司酒把盏,一日饭后,拉了司酒入风宅一处偏亭内,说是得了好酒,当与司酒共饮。
司酒没有多疑,跟着去了。老太爷取出一坛酒,先给他斟了一碗,眼见着他喝下,自己却不动作,只抚着冰凉的坛身,言道:“老朽谢过神官赐福之恩。”
司酒浑身一颤。
他是神界之人一事,他连风霖都没讲,更别说剔骨改命。
老太爷道:“我略通扶乩之术,小女这命格变得怪,唯恐有异,便用了阳寿换得天机。神官大人还请放心,我并未告诉小女,她还以为自己辛勤苦练,终有了回报。”
司酒松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怪异,开口道:“老太爷不必多谢……”话未完,亭盖上突降下一张捆仙索制的大网,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