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火起（2/2）
酒池内的姑娘都被拉了出来，手里拿银锁链的女子夺下手中客人的衣物披在她们身上，那些伤痕被酒水泡过，火辣辣地疼着。
紫岫走到铜鹳边上，纤细的手指伸入鹳空洞的眼中一拨，铜鹳立刻掉转了头，吐出的液体也不再酒香醇厚。姑娘们一挥锁链，打碎摆设的珐琅彩，四下里一片瓷碎，碎瓷中淌出油来，柱子上悬着的水晶灯也被打烂，油污顺着柱子淌下。孟子栀怀中摸出火折子，都给了紫岫。
“你要烧了这里？”秦杕道，“梁若是烧断了这儿就塌了，上面的人会死的！”
“你以为上面是什么？是昨夜里就烧干净了的花街！这里的酒池用完以后直接通到那条河的水底，你以为那么多的妖鬼是怎么养出来的，又为什么安安分分囤在河底？！”孟子栀冷冷道，“另外纠正一下，我不仅要烧了这里，我还要炸了整条街。”
秦杕瞳孔一缩，就见紫岫点燃了火折，随手一抛，火折掉落在油污最多的地方，登时燃起大火。姑娘们已将大门打开，引着男男女女出去。门开后，可以听见隔壁赌场的嚎叫。
秦杕狼狈地躲着满地火焰，还不容易逃到门边，孟子栀已在紫岫的陪同下到了那里，手上银光寒寒的姑娘们扭头，冷冷地瞪着他。
“那些贵客押去哪儿都晓得，等会儿我再去和他们谈谈生意。”孟子栀吩咐道。其余人应下，轻功好的立刻上前要带她离开。
逃难的嫖客，燃烧的台座，昨日重现，仿佛纠缠不清的梦魇。“是你吧？”秦杕失声道，“昨日那场火也是你放的？！你带着他的鬼魂来找我复仇了是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孟子栀形影不离地跟着他，为什么引着他进入莲花台，为什么屡次诘难他对溓霁的作为。她是那个少年最贴心的姐姐，那个少年是她最疼爱的弟弟。
曾经孟子栀有多不看好、又有多希望他们二人眷属，如今就有多想要秦杕不得好死！
他心中升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像是被最信赖的兄弟抛弃。他又开始慌了，因为他意识到他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夜。
秦杕恍然若梦，连衣角烧着了都未警觉。紫岫看孟子栀的背影一眼，伸手一拉，将他拉了出来，将那着火的衣角踩灭，“快走！要死也别死在这里！哪儿有一死了之这么幸福的事儿？”
秦杕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往外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
“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子栀，我们不是针对你来的。”紫岫飞快地跑着，若非她浑身湿透，那紫纱飞起就像一片紫色的烟霞。这道太长，她直接拉起了秦杕用起轻功。
以前紫岫的店家会请溓霁过去唱一段艳词，轻纱的姑娘围绕着红妆的少年舞动，衣裙如莲花开落，又如朝霞千里，落在少年清澈无尘欲的眼眸里。
妓女是最不该有情的，偏偏紫岫就是一厢情愿地恨着命，所以孟子栀招招手，她就毫不犹豫地为她卖命了。她的身子是脏的，但命还干净，谁看得起她，她就把命给谁。
“秦杕，我不知道你对阿霁什么想法，愧疚也罢，无视也罢，但男人得有担当。”紫岫自顾自道，“我不指望你对我们这种十万人骑过的**有什么担当，但阿霁比谁都干净，你得为你而死的性命负责。”
“我知道。”秦杕道，他苦涩地笑了，“所以你们要杀我了吗？”
紫岫嗤笑一声，道：“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女人，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
“死吗？”
“对啊。一了百了，干干净净，有尊严地死。哪怕被仇人谋害，碎尸万段，可刀子捅到身上的时候，人得是站着的。”紫岫推开近在咫尺的大门，月光倾泻在她美艳的脸上，所有的姑娘都转过头来看着秦杕，那画面美得如同绢上的仕女图，“所以，秦杕，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孟子栀一早出了门，门外是清辉满道的河水，和锦绣红烛的画舫，谁能料到这么不起眼的小门一只通到姑苏最繁华、最糜烂、最不堪的地方？
“你想怎么样？”秦杕脸色苍白，身后的小门内有惊慌失措的人们鱼贯而出。他在问孟子栀，而孟子栀一身净如缟素，端庄肃穆倒真像是什么人的丧礼。
秦杕突然背后一寒。
谁的丧礼？
当然是他的。
“谁欠的命谁来偿，谁是债主谁来取。我去你家，本来是想找他的，可没找到。”孟子栀说道，清风拂过她的发髻，“不过现在，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秦杕一愣，“哪儿？”
孟子栀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向那映着半边青光的天幕点道：“你家。”
溓霁去秦家干什么？当然是找秦杕，可秦杕不在，只有秦氏中人。今夜，为防生变，所有秦家弟子都守在宅内，秦常棣太自大，以为他的部署可以让溓霁束手就擒，揪住了一只为祸的大鬼，秦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姑苏仙门之首的位置。
可事实是他们甚至拦不住独身闯入秦宅的溓霁！这冲天的青光，说明秦宅的情况已十分危急！
秦杕眼睛都红了，怒吼道：“混蛋！”他指着孟子栀怒吼道：“你们要偿命，来取我的命就是了！不要拉我全家陪葬！”
“让他找到秦宅的是你，不是我。我命令不了他。”孟子栀凝眸，“还知道不连累别人，算有救。”
秦杕拔腿就跑，疯狂地朝家的方向奔去。他是个不孝子，可他真的没想过爹娘会因他的过错而死！
前所未有的恐怖潮水般席卷了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赶到秦宅。可他什么也不会，不会驾云，不会御剑，他只有两条腿，只能用平生所能有的最快速度冲进那修罗场。
秦宅的大公子，头一回恨起自己的不学无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