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上）（2/2）
所以如果非要细究我们两个之间的相似之处，我觉得目前还能剩下的，大概也就只有体型了。
这位王先生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个子，小小的骨架，纤细的四肢。似乎就和他那副面孔一样，无论再怎么看，都撑不起他那说是已经有五十岁开外了的年龄。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我专程找上你，就是因为你连载在网上的那篇小说。”
——来了！
尴尬的闲扯终于结束之后，雷厉风行的王主编总算切入了正题。
顺带一说，因为这位先生曾特别嘱咐过，说他要与我谈论的事情，需要一个就算我俩进行长时间的谈话，也不会被任何人给打扰到的环境。所以我思来想去，最后便还是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我自己的住处。
毕竟……似乎再没有哪一个地方，是要比一个大龄剩男的独居住所更加不会受到人打扰的了。
（6）
“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你所写下的那个故事……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王耀先生与我同坐在沙发上，因为被好意提醒了“过后可能会需要书写”，所以我只好在我俩面前的空地处，东拼西凑地搭起了一张高度大约才只到我们膝盖的小桌。
“您的意思是……”
说实话，他这第一个问题就令我惊诧不已。
因为在他询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似乎还从没就“小说的情节是否皆为我原创”的这个话题进行过任何的讨论。
所以我不敢回答。
毕竟……他可是“那个杂志”的主编啊！在我面前，他已经不能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类而存在了。
对我来说，他还象征着一个机会。
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
“呵……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要盘问你什么。”
兴许是我的表情看上去太过紧张，因此王耀不禁掩着嘴笑了。
“我明白，这故事其实是某个人讲给你听的，对不对？”
他抿了一口廉价的红茶，语气轻柔地说道。
“这……！”
所有想好的和没想好的说辞，在那一瞬间都被我生生咽回了肚子。
不过在那之后我又考虑，可能……就算他没有一下子就将这份事实戳破，我大概，也实在没办法对着那样俊俏的一张脸扯谎。
所以在支吾了一会儿后，我只好认命地点点头。
不过我心中还有个疑问，“难道这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过吗？就是……关于那辆列车的那个事件。”于是我迫不得已，只能又厚着脸皮向王耀寻求答案。
毕竟在写完那个故事之后，我并没有打算在哪里提及亚历山大先生的名字。
这是我的自私，也是我的罪过。
“不，我只是认为你不可能亲身经历过那个事件。而且，若说真的有谁能对别人讲述出这个故事的话，据我所知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啊？！难道您也认……”
我想问，难道王耀也认得亚历山大·舒宾？！可是还不等我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却就被对方给急急地制止住了。
“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王耀苦恼地对我摇摇头，示意我先不要将那个人的名字给暴露出来，“这很重要。”他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说。
“哦……”我不敢造次，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是关于事件的真实性，对吗？”
之后，我看到王耀轻轻点了点头。
（7）
“确实，对我讲了这个故事的人，他总是在和我强调这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我……嗯……事实上，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完全不觉得他在对我撒谎！只不过……大概和我没能出生在那个时代有关？也可能是因为其他这样那样的原因……虽然我很想去相信他，可我好像……又真的没办法能证明他说的就是实话……”
带着山路十八弯一样的语气转折，我憋得满脸通红，终于时而犹豫、时而肯定地说完了那么一串话。
“也就是说，你愿意相信你写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在一九七五年真实发生过的对吗？”
王耀说着，向我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对此……
唉，实话讲，我其实仍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是，只是迎着那人充满了期愿的眼神，我却就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辜负他的期望一般。
所以最终，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对。”我这么说道。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为何，在看到我点头的那一刻，王耀几乎要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而就只是眼底浅浅的含着一汪湿意，然后以微笑掩盖过了方才的失态，继而道：
“既然你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相应的，我也会如实告知你我此行的目的。”
他果然还是一个体体面面的人，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皮包里取出一支钢笔。
“我来这里，其实也是想要对你讲一个故事。”
“故事？”我惊讶。
“对，是一个你很熟悉的故事，只不过……可能在角度上会有一些不同。”
“是关于那趟地铁吗？”我不禁如此猜测。
“嗯……大概吧。”
王耀又从包内抽出了几张白纸，并将它们平铺在了我临时拼凑起的小桌上。但是，当他已经准备提笔要写下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又忽然摇摇头，像是为了否定自己刚刚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不是，不是关于地铁。”
从他的侧脸上，我能看到一个充满了怀念的笑容。
充满怀念，同时又充满了“求不得”的悲伤。
所以后来他说，那个故事不是关于地铁。
而是……“关于一场爱情。”
（8）
那是一九七五年四月的莫/斯/科。
在王耀的故事中，一个来自东方的怯弱青年，与一个土生土长在莫/斯/科的优秀青年相遇了。
尽管王耀否定了这是个关于地铁的故事，但我们彼此都很清楚，他此刻所对我诉说的，其实正是亚历山大曾为我讲述过的那个故事。
只不过和亚历山大的视角不同，如果说，亚历山大完全是站在一个求生者的角度来描述了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那么王耀所讲述的，则确确实实，是一场充满了遗憾与绝望的爱情。
一场关乎生死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王耀为我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在我这间昏暗而狭小的公寓里，他从中午一直说到了晚上。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平稳行驶的列车上，那两个青年是如何互通的姓名……他们是如何彼此欣赏，并且因为想要再次见面，而满怀着期待地于离别之前交换了联系的方式。
以及，在灾难发生之后，他们又是如何在黑暗的车厢中互相扶持。
他们相知、相恋……在那样的境况中，哪怕一切到了后来只剩下绝望，可那二人也都还是要将自己最深沉的绝望埋藏于心里，然后努力地，向对方展露出自己最坚强的笑容。
“你知道吗，当他们躲在角落里亲吻的时候……那个小小的东方人，他根本连一动都不敢动……他害怕极了，因为别说是亲吻，在那之前，甚至都没有人像那样用力地拥抱过他……”
在王耀讲述的过程中，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是在强忍着眼泪。
每当那个时候，我都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说：别再忍耐了，快哭出来吧。
可是我转念一想：就算他哭出来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只不过是一个已经结束了的故事而已，他总要把它完整地讲述出来的。
更何况，王耀他……又不可能是那两个人其中的某个，所以……就算我能在这里安慰他一时……可对那已经发生了的一切而言，究竟又能够改变的了什么呢？
“他们都想让对方离开，但是……那个东方人他太傻了啊，自始至终……他都没能赢过另外的那一个。那个人想让他逃，那个人用尽了一切办法……只是想让他能在最后逃出去！可是……那个时候，全都已经太晚了。”
“他们拥抱着，四周都是那些蓝色的东西；一开始他们是无处可逃，但再到了后来，他们就已经没有身体可以逃了……”
“外面有明亮的光线**车厢里，就像是一根根从天国降下来的光柱……可是，认真想想，那不过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为了寻找列车，而打出的手电筒的灯光而已……”
这时，我听见王耀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以为他的故事也已经结束了，于是便问：“他们就这样迎来了结局，是吗？”
然而王耀却否认了我的说法，他反问我：“因为在那个人的故事里，他们都死了，所以你觉得，那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了对吗？”
我愕然：“难道不是吗？”
王耀为此而垂下眼，不知是思考了什么，半晌过后，他果然还是摇了摇头。
“不，那并不是结局。”
他神色从容地说。
“而是……另外一场绝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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