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2)(2/2)
聂西西心下一阵担忧:“这么严重?!她在学校特别乖啊,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自习……不过阿姨,肖洱她有梦游的毛病您知道吗?”
沈珺如心一沉:“梦游?”
聂西西回忆起昨天夜里半梦半醒间的一切,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梦游。她嘴里说着奇怪的话,凌晨3点爬起来倒了杯水,但又不喝,而且还假装自己在打电话,说了声‘喂’,又没了下文。”
沈珺如被她说得头皮一阵发麻:“行,行……我明白了,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阿姨,可能肖洱压力比较大吧,毕竟很多状元或者成绩特别好的人,总会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聂西西体贴地说,“您多跟她聊聊天,放松放松吧,小洱的病假我帮她请。”
挂了电话,沈珺如觉得腿有点软,她挨着一张椅子,慢慢坐下去。她失神地看着病床上的肖洱,怎么也不愿意承认,她现在已经变得连自己这个做妈妈的都不敢认了。从前那个乖巧懂事,安静温柔的女儿去哪儿了?
小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跟妈妈说啊?难道,真的是妈妈给你的管束太多压力太大吗?
她把脸埋进手掌心,肩头轻微耸动。
肖洱在病床上躺了五天。
体温时高时低,断断续续,每天都要烧好几回。她吃了退烧药、打了点滴,血常规和尿常规正常,可就是不见好转。
沈珺如都快急疯了,肖长业这几天茶饭不思,也形容枯槁。
肖洱姥姥年岁大,想到以前村里头的说法,把沈珺如拉到医院走廊去,小声说:“我看咱们小洱这个,可能不是病。”
“妈,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她是不是碰到什么脏东西,然后吓到了。”
沈珺如脸色发白,被她的话惊到:“这……这都什么年代了,妈,咱不能信这些。”
肖洱姥姥心里着急,觉得死马当成活马医,当天就去当地香火最旺的庙里求了一把香灰,回来撒在肖洱的病床前。
说来也奇,从第七天开始,肖洱竟真的不再发烧了。
虽然仍旧咳嗽不断、食欲不振,但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只是精神不济,且不愿开口说话,见了谁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肖家姥姥认为肖洱能好转是自己的功劳,不肯让肖洱再住院,说是要接她去庙中还愿。
“妈,就算您不撒那一把灰,小洱也会好的。”
“好什么啊!你这个做妈妈的,到底关不关心自己的女儿。”姥姥瞪着她,“我都不说你们,成天忙工作,到底花了几分心思在女儿身上?你别跟我说你培养的她,是小洱自己自觉,你除了限制这个限制那个,让她学这学那,还做过什么?”
沈珺如被母亲一番话说得一声不吭。
肖长业只得出面圆场:“妈,您看这样,要不过两天等小洱能恢复正常饮食了,我开车送你们去庙里小住几天?”
“这还差不多。”
沈珺如瞪他,肖长业对着她挥挥手,示意她别在这个时候犯毛病。
“你干吗呀?那种地方根本没用,你什么时候也信这种东西了。”
一转身,就剩沈珺如和肖长业两人的时候,她怒声道。
“璞塘那个龙泉寺在山里,富氧,空气质量好,小洱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去那边休养休养有什么不好?”
“可是小洱的精神现在出了问题啊。”沈珺如说,“她出现过梦游!而且你看看她这些天,像个傻子一样,问她什么都没声没息的。”
“那你想要怎么样?嗯?”肖长业低声问,“难道你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沈珺如身子一僵,看向他:“你在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这是我女儿我能把她送去那种地方吗?”她说着,声音染上了哭腔,“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吗?我女儿那么优秀、漂亮,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比谁都心疼!”
“你到底是在乎她的身体,还是她的优秀漂亮?”
“啪”的一声脆响,沈珺如一巴掌打在了肖长业的脸上。
“肖长业,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肖长业捂着侧脸,神色阴郁地望着沈珺如:“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把话说清楚!”
沈珺如气得浑身发抖,碍于这是医院走廊,虽是角落,也没敢大声说话。
“我问你,白雅洁是怎么死的?”
肖长业声音原本还好好的,说出“白雅洁”这三个字的同时,却露出难以抑制的悲痛之音。
沈珺如浑身一震,抬手指着自己:“你怀疑我?”
她像一只奓了毛的猫,怒视着肖长业:“你这些年跟那个女人勾勾搭搭,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你,现在你闹出这种丑事,反倒来怀疑我?”
肖长业气急败坏,声音嘶哑:“那件事除了你没人知道!”
“爸,妈。”
这时,肖洱轻飘飘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沈珺如和肖长业皆是浑身一僵,回头看去,肖洱正穿着病号服,表情麻木地望着自己。
长时间卧病在床,肖洱已经瘦得脱了形,走过来的时候幽灵一般,谁也没注意到。
她皮肤极白,更衬得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目光缓慢地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游移,神情惨淡。
“姥姥叫你们进去,该吃午饭了。”
她最后开了口,声音轻得犹如鸿毛。
沈珺如和肖长业同时感到了恐惧,他们仔细观察肖洱的神情,试图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没有,她依旧安静寡言、冷淡疏远。
两人心里发毛,不知道肖洱是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更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
最后,只能心存侥幸地想,小洱应该……听不懂吧。
在成年人肖想的世界里,孩子总是单纯无知得像一张白纸。
可这个世界残酷,战乱之国,8岁的孩子已经可以举起武器保卫家园;偏远地区,10岁的少年都能够扛起养家重任。
环境使然,人一旦获得一个契机,会成长得飞快。
夜深了。
医院病房熄了灯,陪床的姥姥已经进入沉睡。
肖洱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身体极度缺水,数日的高烧将她整个人都掏干了,以至绝望到了极点的时候,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从沈珺如打肖长业那一个耳光开始,肖洱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恨吗?可是,恨谁呢?
肖洱只觉得荒凉。
她想起梦里那只船,她怀念起那只船来。
将近十天,肖洱没再梦见她的船。
因为它早被大海吞没了,连同她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对未来所有的期许。
肖洱爬上飘窗,拉开窗户。
病房位于医院住院部的十三楼,高处夜寒,风正凛冽。
肖洱站在飘窗上,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她轻而单薄,摇摇欲坠。
夜幕下,长街两侧是星星点点的暖色灯光,间或夹杂着红与绿。
是交通信号灯。
肖洱凝视着某一处,那是医院大门外的人行横道。
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圣诞夜,小马市的初雪。
人间夹在天地当中,风霜雨雪飘摇。
只有一个人,穿过灯火,朝她走来。
肖洱低头去看。
仿佛真的还能看见,少年乌黑的脑袋上落了雨雪,在灯下亮晶晶地闪着光。
他仰起头冲她笑了。
洁白的牙齿,一双清澈的眼,熠熠生辉。
肖洱扯了扯嘴角,手握着窗框,慢慢蹲**子。
夜黑得像是没有明天,但总会有明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