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半首越人歌(1)(2/2)
可身体,就怎么都撑不住了。她看着篮球进筐,耳中一阵尖锐的鸣响,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程阳到了校医院,刚好被值班护士看见。
“这不是肖洱吗?”
值班护士也是实习生,她认识肖洱,连忙从护士台走出来。
“怎么回事?快快,把人抱过来。”
“她突然昏倒了。”程阳喘着粗气,说道,“跑完八百米以后就不对劲了。”
护士瞥见肖洱脚踝处的血迹,下意识判断是经血。她立刻领着程阳去林姐那里,后者一眼看见肖洱这个模样被抱过来,也马上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林医生经验老到,拿了手电筒翻着肖洱的眼皮照了照,觉出不对劲来。
她把程阳赶出去,给肖洱做检查。
程阳在走廊里踱步。他心绪不稳,思维混乱,指尖还留着肖洱身上衣料的触感,他捏了捏指腹,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东西。
莫名烦躁的情绪令他焦虑。
程阳等了十多分钟,却好像等了很久。林医生一出来,他就大步走过去,匆忙问道:“医生,肖洱……她怎么了?”
林医生一言不发,上下打量程阳。她紧紧抿着唇,脸色很不好看。
程阳被她那严厉而带着诘责的目光扫射得有点架不住:“医生,她……很严重吗?”
林医生语气不善,冷冰冰地说:“你说严重吗?小洱才多大?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出这种事,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你们小年轻,做事都不走脑子的啊?我先骂你,等她手术以后,我连她一起骂!”
程阳被训得摸不着头脑,但他敏锐地捕捉到“手术”二字。
“她要手术?”
林医生说:“做人流的时候,医生没告诉你们要去复查吗?现在没清干净,子宫大出血,要马上手术!”
她撂下话,立刻联系护士安排手术去了。
人流?子宫出血?
程阳脑子一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林医生话里的意思,还站在原地发怔。
林医生安排好,一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那儿:“傻站着干吗?去填表缴费!”
“医生,你是说……她之前,怀孕了?”程阳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幽幽响起。
“怎么?你不知道?难道这孩子跟你没关系?”林医生审视着程阳的情绪,问道。
程阳艰难地吞咽口水。
不,他不知道。而且他确定,聂铠也不知道。
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肖洱怀了孕,自己去做了人流手术。
她一个人,又一次默默扛下了这一切。
程阳心里的某一处突然疼起来。
在某一个瞬间,他觉得聂铠和自己都很混账。
尤其是自己。
清宫手术结束得很快,林医生不负责妇科,也在外头等待。
她看着肖洱被送去病房,一边陪着走一边深深叹气,对身边的程阳说:“这丫头性子冷,心肠却软。她在我这一个学期,我再清楚不过。”
程阳一声不吭地听着林医生说话,目光却紧盯着行动病床上的肖洱。
肖洱已经恢复意识了,却不愿意睁眼,微微偏着头,拳手还攥着搁在枕边。
上一次在安宁诊所,她在昏睡的状态下接受了手术。
可这一次,进了手术室后,她慢慢变得很清醒。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被两个护士将双腿架起张开,冰冷的器械伸进身体里。
那医生手不轻,上下动作的时候,肖洱觉得自己像砧板上被划开肚子的鱼。
残留在子宫里的血肉被吸出体外,她的心也被绞碎,从身体里被带走了。
胸腔里空空荡荡,她再也没有了当初忍痛的坚强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眼泪自己就流了出来。
已经到极限了,她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她丢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模样变得连自己也看不分明。
可老天像是觉得不够,接二连三把她往绝路上逼。
“我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孩子到底成天在想些什么。”看着肖洱被安置进病房里,林医生手插口袋站在门外对程阳说,“她之前受了外伤导致流产,居然没有好好休养!我告诉你,小洱这身子必须好好调理,不然以后出现什么后遗症那是要拖一辈子的!”
外伤导致流产?难道不是肖洱自己决定流掉孩子?
程阳心里一惊,面上毕恭毕敬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林医生听他这么说,默认了他就是肖洱的男朋友,语气又重了些:“我虽然是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你们的私事。但我同样曾经是她们学院的老师,我不能看着她糟蹋自己的身体,要是你们不能好好解决,我就只能联系她的家人了。”
程阳明白林医生说这话是对肖洱的关心,他连连点头,连半句话都没有反驳,也没有推脱责任。
林医生最后叹了口气,挥挥手:“先这样吧,你们好好聊聊,我晚点再来看她。”
目送林医生离开,程阳推门进了病房。
他有些踟蹰,轻手轻脚地搬了凳子放在床边坐下,想了想,又给她倒了杯水晾着。
床上的肖洱没有动静,程阳也没有想好怎么开这个口。他低着头,脑子里想着心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手机。
等到回神了,却发现自己正在百度“流产后如何调理”。
程阳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关了手机,手撑着额角深深呼吸。
孩子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肖洱也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为什么要来操这份心?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有私心啊。
程阳一直看不分明,自己对肖洱是什么态度。
最初可能是受了强烈的胜负欲支使,加上主动抛出橄榄枝被漠视的愤怒,才令他对肖洱格外上心,并且一心想要在她面前刷足存在感。
后来知道她是聂铠的女朋友,他心里强烈的不适感更甚。
以至费尽心思,想要找到肖洱的缺点漏洞。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的妒忌减到最低。
程阳,这女人品行恶劣、城府极深,你就是得不到,也无所谓呢。
好像这样,就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再之后呢?程阳在一个人的时候,曾屡次梳理整件事情脉络。
他不敢保证,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会做得比肖洱更残忍。
他们只看到肖洱伺机接近聂铠,实施报复用心险恶;只看到肖洱明知聂秋同有家暴倾向,还将白雅洁怀孕的事告发给他,促成了这一切的发生。却不曾设身处地地想过,对于肖洱而言,她所做的这一切,又错在了哪里?
且不说,肖洱在告密时根本不知道白雅洁将因此投海自尽。就算她知道,难道白雅洁不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受到惩治吗?
更何况,肖洱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是个品行恶劣、自私自利的姑娘吗?
如果真是那样,她何必觉得愧疚,何必像现在这样,被一条人命压得形销骨立、连气都喘不过来。
程阳虽是旁观者,却也看得清朗——肖洱爱上聂铠以后,做的哪桩事不是为了他?
她这么骄傲清高,却为了聂铠变成保姆和家教,陪着他日夜复读。为了他的前途,在填报志愿之前,费尽心思让他知道真相,自己为未来做决定。其后,又为他小心翼翼,忍了所有的诘责和委屈。
谁又站在肖洱的角度考虑过这一切。
聂铠只知道把丧母之痛与被欺骗隐瞒的愤怒加诸她身,他被恨蒙蔽了双眼。可自己呢,明明有时间看得清,却因为一点点私心,眼看着两人势同水火了,也隔岸而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谁能说谁是受害者呢?
都是自食其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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