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得尝(2/2)
“天柱,那钱送到了?这么这么快就又闹饥荒了?”
天柱也委屈呀,这么一问,好像他克扣了大表少爷的钱似的。他回头赶紧解释:“爷,您是不知道。这表少爷虽然落魄了。花钱的架势可还是公子哥的气派。拿到钱人家就下馆子,还债,还去了八大胡同。这钱过日子足够了,可是去那种地方,您说能坚持几天?”
项家麒也叹气,他这个大哥他是了解的。天柱说的不会有假。
“朱儿,你先带孩子回家去。我还得去一趟宝钞胡同。”
回到北平后的整整一天,项家麒基本就没离开电话跟前。连吃饭都没心思。傅越镶答应他一到北平就去溥儒的府上周旋。项家麒知道自己应该按捺住内心的期望,但是那欲望一旦露头,就像泉眼里的水,汩汩的流出来,挡也挡不住。
实在等得焦躁,他拿出笔墨,开始修改他与余第岩一起编的《近代剧韵》。这书是系统介绍京剧十三折的念法。本来已经出版发行,余师傅怕被贻笑大方,又让项家麒收回来。项家麒无法,只好把已经上市的书都自己买回来。近一年来,他又开始重新修订这书,寻找机会再发表。
此时院里想起“哒哒”的脚步声,是天柱跑来。
“爷,傅老来了,在堂屋里等您。”
项家麒手腕一抖,毛笔都没握住,刚写好的一页纸算是废了。
“怎么他亲自来了?”项家麒一边问,一边急急的推门出来。穿过垂花门,来到主院,还没进屋,透过窗子,看到傅越镶侍立在堂屋正中,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项家麒顾不得礼,猛地推开门,只见傅越镶捧着一个绸缎的长条袋子,袋子口里露出一截黑亮的卷轴。六十多岁的傅老,圆圆的眼镜片映着阳光,张着嘴笑得肆意。
成钰这天没在家,她带着小六去了道济医院。孩子从昨夜开始有点发烧。中医说是着了风寒,可是成钰心里不踏实。她总怕孩子和项家麒一样做下喘症的病根。这还是小六第一次生病。人人都劝她宽心,可是越劝,她越觉得人人都不能理解她第一次当妈的心情。干脆叫了车去了西医院。大夫看了看,说这孩子该出疹子了。这是每个小孩都要经历的,家里人千句万句都不如大夫打发她的一句话。她这才放下心带着孩子回来。
等到了家,离得老远就看见堂屋里灯火通明,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进得门来,成钰吓了一跳。
只见项家麒一脚站在椅子上,一脚踩着桌子,脸色绯红,嘴里胡乱唱着《太平桥》的戏辞。
“朱儿,你可回来了!”半醉的项家麒见了成钰,从桌子上跳下来。一个趔趄,好在被天柱一把接住。
他拿腔拿调的说:“我师傅余第岩,没有几个徒弟。名满天下的孟小秋,才学了三出半戏。朱儿,你知道他教了我多少吗?”他晃着三个细长的手指道:“三十多出。就是这个太平桥,他不教我。他说……太危险!太危险。”
太平桥这戏里,有在桌子上腹背受敌的武戏,想是余师傅怕项家麒出危险,才不教他这出戏的。
成钰扶住醉醺醺的项家麒,没好气的问:“这是闹的哪出?怎么喝成这样?”
项家麒眉眼弯弯的笑着看成钰:“朱儿,你来……”
他拉着成钰走到桌前,条案上展开的二尺多长的卷轴,不正是平定贴。
“怎么?都拿来了!”成钰没想到傅越镶办事怎么妥帖。
“叔和刚才抱来了。呵呵……”项家麒傻笑。
“一万块?抵押的?”
项家麒笑的更憨了:“不是,四万块,溥儒卖给我了。多亏了叔和……他劝了半宿。那些个前清遗老都不同意溥儒把它易手。叔和说了我上次让宋哲元截照夜白的事,他说我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交给我,好过给外国人。”他拉着成钰的手臂道:“朱儿,你知道吗?溥儒也后悔了,后悔把照夜白卖给了日本人。都是视书画如命的人,汉人、满人,都是中国人。我当年的努力,也不是全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