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2/2)
“你也没料到我会来找你,不是吗?”
她不再回答,步子不同以往的从容凝重反而又快又急,不知是担心还是困扰,夜色与风与他们擦肩而过,除却草叶摩擦之声依稀能听见城间的热闹。
“在淮城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救我的。”突然传来轻柔的感慨,雨师妾略一迟疑,听到他继续道:“不啻是淮城,石坊、婆桫、翫月城,每一个地方你都会这样赶来,哪怕有时候我足以面对敌人,你还是会出现在我身后。”
突然的坦白让她不适,一时不知所措,想了想还是问正事较好。归如眉乃阴气所化,寻常神器奈何不得,更何况区区灵符,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周涣在灵符中加了纯阳之力,但纯阳之力只有纯阳血中才有,他岂非又取用自己的血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周涣逮着机会献宝,漾开两泓酒窝徐徐解释道:“我才没那么傻,只是发现了一个不伤己身而又可以利用纯阳血的便捷法子,灵符上只有纯阳之力并没有血,再加上施了点小计谋,没想到那老妖婆果真上当,笨得厉害。”
“你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我说话对不对?”他又问。
“到了。”冥河东去,雨师妾道,久违地觉得他有些吵闹。
周涣继续逼问:“你听见我对她说的话了对不对?”
“煞气蚀骨,再迟疑恐怕目瞽耳聋,追悔莫及。”
周涣躲过手,别扭道:“先回答我。煞气我会处理,你要做的是别再逃避问题。”
“是。”雨师妾放下手掌直视着他,“可你说得没错。我是照管纯阳血的神官,曾许诺此生必定偿还天帝的恩情,你恨我是应当的,我并无异议,也不觉得寒心。今日之事便当没不曾发生过,随后离开幽都,保护自己,好好活着,不要再和这件事牵起瓜葛。”
“凭什么你认为我一定会怨恨他们,怨恨你?生死我已经不能自己决定,难道如何活着、跟谁活着都不能自己抉择?”周涣停了停,低声道:“雨师妾,你不是我,为什么要替我这么想?”
这声音已不再是少年,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低沉沙哑还带着水汽的嗓音,通过涛声传来。
众生记忆抚平煞气中的怨念,没有恨意侵蚀,那双眼在夜色里明净得像两粒照夜明珠,万家烟火、华灯璀璨凝聚其中,明亮得滚烫,雨师妾自嘲般垂下眼皮,道:“那你是怎么想?”
“你说得对——人之常情,我确实没那么高的觉悟,可作为一个凡人,难道贪生怕死才是正常?”周涣沉声问道。
从师父口中猜出身份的那一刻,他疑过,怨过,寒心过。可师父对他的好是真的,师兄对他的好是真的,所有人对他的好是真的,包括她。
“在寒月刃下救人的是你,在婆桫救人的也是你,在澄天镜和夜宫里紧跟其后的也一直是你,从来没变过,从始至终我从未怪你。”周涣抬头看皓月皎洁,“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的你换成我,我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一边是满目疮痍的苍生,一边是无生无息的器皿,换做是谁都会选择弃器皿而救苍生。这件事其实说不得谁对谁错……”
在瘟疫四行的城池里拉一个人,说只要献出一个人就可以制止这场瘟疫,那个人会怎么选择?
大街上找个人跟他说给你个盒子,打开的瞬间你可以得百万黄金,你的父母一生无忧,但与此同时大晁的角落会有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死去,又有多少人会忍着不打开?
他并非赞同这种做法,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曾几何时他也是祭台上被村民选出来祭天的孩子,但面对这种事,反抗永远比埋怨有意思得多。
“对不起。”
周涣蓦然停下,看着她垂下头再度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手指抚上眉头,长风过林,一点点抚平树梢上翠绿的涟漪,周涣轻声道:“没关系。”
星河本在天,此刻星河落眼,触手可及。芥蒂解开,涣然冰释,是个好结局。
不辞而别一个月,本有许多话诉说,但当真面对面却不知从何说起。二人保持着沉默回到主城,绿衣女子站在司幽身旁温柔地注视他们,雨师妾上前一步唤了声姨姨,周涣明白在茶馆听八卦的就是闺臣。
这位神族帝姬本司春之职,可凡间夏日将尽不需司春便随司幽四处游玩,岂料在幽都突生变故。闺臣温柔道:“好了,在你的鬼族何必行那些,更何况你是我带大的,繁文缛节便免去吧,你和道长能平安无事我便放一百八十个心了。”
茶馆的老板已被领去幽都城府核对损失的财物,被罗刹鸟掳去的人与鬼除了惊吓过度与些许皮肉伤并无大碍,周涣行礼谢他二人救助。
有道金色一直在二人身后晃动闪烁,十分碍眼,周涣直起身子朗声道:“宋宋你呢?难道也是婆桫出事了?”
宋宋又名宋澜衣,是他俩在婆桫结识的孩子,半大的小姑娘又称混世魔王。听到周涣喊他僵了僵,半晌从司幽闺臣身后探出头讪笑着招了招手:“青涯哥哥,雨师姐姐,好久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