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2/2)
林晚雨转而又笑起来,“苏师兄,你不生气了吧?”
苏崇光拿走林晚雨带回来的那本书,夷然自若道:“我何曾生过气。”
林晚雨觉得论脸皮厚,苏崇光绝对甩他十八条街。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想多了,我大人有大量,怎么会生气呢。
将那本书小心收好的苏崇光,仰天长啸出门去了。
有些话,说起来,当真是为时尚早。
林晚雨心底的那些话,长久不与人说,倘若真要讲起来,竟真不知道从哪里起个头了。
当朝天子郭之远,十五岁因先皇甍毙继位。
第一年,拥太子府幕僚,废先皇遗臣;朝臣不听令者,斩杀,一年之内,朝堂之上,改头换面。
第二年,改科考为考推并举,原先单一的科考制度改完各地可推举免试,直接殿试,通过者留用。当时李乐夫便是由此举荐入朝。
第三年,废驻守边疆将领军权,防止将军拥兵自重,将兵权收回自己手中,边疆城池改为郡县自辖。
第四年,广纳贤才,将各县郡名流才杰引入昌都,不做重用,或作起居官、或作画师技艺者豢之、或以不服朝廷体统为由,贬黜永不录用。
同年,太子郭温敬出生,郭之远的长子,三岁立为太子。
第五年,这一年是颇为不太平的一年。由于兵权回收,西南边陲一带暴|乱不断,一无驻守将领,二来昌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异族持续性的进攻和抢夺,打完就跑。不为侵占土地,只为制造混乱,攫取资源。长期的战乱让这片土地寸草不生,流民暴增,岁土不及,民病飨泄霍乱,随之而来。
边陲滇西郡、番禺郡、桂东郡三郡并发。症状多为吐利、腹痛、手足冷、烦躁、干呕、转筋等,直至消磨殆尽而死。三个重疫区苦不堪言,死伤不计其数,并有向北波及之势。
郭之远眼见无法控制局面,唯恐殃及昌都,朝中医师无能无力,他只得四处张贴布告,求助江湖医师。
林晚雨母系一族,唤作神农族,居于蜀南郡悯星山中,人丁稀少,却世代人人行医。神农族行医的丹炉,山中金属石为基,以火为源,以药草为容,以血为盟,如有神助,因此唤作焚香。焚香认主,凡继承者,需在先祖辞世之时,心甘情愿将汇聚先人之精魂的为一人所号,年仅十六的农吹衣从奄奄一息的父亲手中接过焚香,从此成为遗世独立的神农族最后一人,曾立下誓言,人在炉在,必将以医者仁心,护焚香,救伤病。
几百年来的灵气,聚成焚香一炉,拥此炉者,以物传音,能掌百草,医治百病,这是属于医师与药草之间的盟约
多年来,藏身于山中的神农族,不求名利,志在济世救人。她掌管焚香,因此洞悉霍乱之病,不忍患者不绝,病毙者甚众,采山中附子、甘草、干姜炼制益气丹,赴往滇西、番禺、桂东。
农吹衣在三郡中奔走五月有余,救助百姓无数,受难者感恩戴德,农吹衣不受名利,三郡百姓为其名义修建了道馆,常年布施汤药,霍乱由此而绝。
郭之远经此一役,表面宣扬无神论,人定胜天,实则开始醉心医术,搜罗各地神医,修不死不灭之道,以此满足基业永存的野心。而农吹衣的名,就此入了这位君上的眼。
农吹衣为躲避郭之远,大隐隐于市,终日游走在蜀南郡,作寻常女子,结识了林晚雨的父亲,三年后,林晚雨便出生了。
第六年,郭之远废佛堂、庙宇,凡言神道者,一律收容管教。这一举措,表面是废除迷信封建的人人叫好举措,可却是郭之远欲盖弥彰之举,蒙蔽天下,自行其道。
几年间,天下已完全是郭之远的天下。
郭之远得知焚香炉之力,先后派了五批人马,一行三百余人,分别前往霍乱三镇以及邻近的蜀南郡、湘南郡,寻觅农吹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求炉心切的郭之远为取丹炉不遗余力。
第十二年,潜入蜀南郡的暗哨终于传出消息,打探到了农吹衣的下落。
农吹衣深感郭之远居心叵测,若她不死,郭之远必定以林晚雨与其父相要挟。此时此刻的林晚雨年仅五岁,为保住两父子,更不忍百姓因为她世代活在郭之远这样的君王淫威下,因此血祭封住了焚香之力,骸骨与丹炉一同葬在悯星山。
农吹衣血祭焚香之时,林晚雨躲在墙后,目睹一切。对于一个五岁孩童而言,或许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但是当农吹衣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林晚雨是全身发木的。他焦急地扑过去,扑得满身是血,血的味道充斥着他整个鼻腔,小小的双手搂住农吹衣的身体,哭喊着“母亲,你醒一醒!”反反复复,就只能说出这一句话。
林父答应农吹衣会好好活着,会好好保护林晚雨。
而林晚雨,也长成了他们期待的模样,乐观,开朗,心地善良。
有些话,注定是过于沉重的,比如,你母亲为何而死?比如,你父亲为何而死?所幸的是,在林晚雨和苏崇光这两个少年人身上,没有人会去问这样的问题。
林晚雨收起心绪,决定去齐歌居自修。
刚进门,隐约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待林晚雨走到自己的桌边,看到桌上的景象时,不由得皱着眉,心道:“嗯,我桌上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林晚雨拍了拍周正威的肩问道。
周正威道:“我们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了,不过,先生说,在场的人都可参加,唯独除了苏崇光。”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怕被听见似的,“这不,苏崇光就与先生争辩起来了。这场面实在是太血腥了,我们都不敢说话了,先生也被气走了。”
周正威声情并茂地还原刚才的场景。
李乐夫在上面宣布,立春之前,都不允许告假,专心准备立春之后的春闱。
“崇光除外。”李乐夫道。
苏崇光不解道:“为何?”
李乐夫都没正眼瞧他,声音却起了高腔:“没有为何,你不用参加春闱。”
苏崇光继续道:“为何?”
李乐夫这回正眼瞧他了,与其说是瞧,倒不如说是怒目而视。
苏崇光云淡风轻,李乐夫却气得脸红脖子粗。
“抄完《资治通鉴》再来问我为何!”李乐夫几乎吼道,吼完扔下书就走了。
林晚雨本想问的是,他的书桌上倒着的毛笔是怎么回事,周正威却理解成了另外一番意思。林晚雨顺着话茬问道:“为什么呢?”
“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据说,只是据说,与他父亲有关。”周正威说完便埋头看书,不再说话。
林晚雨心里翻云覆雨,要说,苏崇光在这十几个弟子中,才学虽比他差点儿吧,他自认为的。但是苏崇光好歹还算是个佼佼者,为什么不让他去参加春闱呢。不行,他也得找先生理论一番。
这边苏崇光一语不发,抄着《资治通鉴》。
林晚雨也不敢去惹他,如坐针毡,自修是修不下去了,好容易挨到结束,屁颠颠儿扑到苏崇光的桌上,撑着脸叫他:“苏师兄。”
苏崇光轻轻应了声:“嗯”。
“苏师兄,你别抄了,我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边说就要将他拖起来。
“罢了,我还需抄书,你且去罢。”苏崇光甩开他的手,回绝道。
林晚雨道:“哎呀呀,我自己去还有个什么意思嘛。”
“林昀!”
“好好好,我不惹你,那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想。”
苏崇光还真是驴脾气,顺着毛哄不好,逆鳞越发来劲。
林晚雨决定暂不管他,没趣地打道回府,睡大觉。
苏崇光用余光目送他离开,继续抄书,抄完就可以继续去问为何了。假设是要体罚,那我做了便是,可若我做错了什么,也得知我错在何处。
苏崇光正沉思着,就听见林晚雨在门口亢奋的声音喊道。
“哇,苏师兄,快出来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