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浮云常自在(2/2)
几乎同时,收回发怔目光的苏崇光,掩了内心的狂喜,表面波澜不惊地站起身拱手,也道:“多谢先生。”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
李乐夫侧身一瞟,只见那苏崇光身着白衣,暗红色纹络鞭辟入里,沿着衣领而下,衬得那张少年的脸意气洋洋,腰身缠着烟青底印着白纹的腰带,多余的部分妥帖地落在身后,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发髻高高束起,小时的圆脸慢慢显露出冷峻的轮廓,成了棱角分明的硬朗,整张脸透着一股子坚毅,一双眼睛干净纯粹,心无杂念的模样。嘴角总是抿着的,不常笑,偶尔也会勾起来,但并不常见。
而林晚雨,好穿青色衣衫,宽阔的袖口总是荡来荡去,像是随时要甩出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出来,腰间缠着颜色相近的腰带,发髻上缠着一块颜色通透的青玉,发丝上缠着几个小辫儿,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古灵精怪的气息。眼睛常带着些许戏谑看人,细了看,眼神里甚至波澜暗藏。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简直与他年轻时候的纵情随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身长七尺有余的少年杵在那里,乍一看,两个人从身型到眉宇间,甚至相似。
被李乐夫视线逡巡而过的两人,诡异地互相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李乐夫开口道:“无事,坐下吧。”
齐歌居开始了日常修学,李乐夫分析了近十二年的考题,将重点内容全部划出来,扔给了他们去抄写背诵去了,自己随意捡了本书,自在地歪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不知道这四书五经,具体是个什么考法儿?”王昱平转头问着周正威。
周正威虽然是他们几个中比较老成的,但终归也是个少年,对此也毫无经验,只得耸耸肩,众人也不敢再去叨扰李乐夫,主要是害怕被问到自己没记住的内容,虽然按现在的形势来看,罚抄写等于恩赐,但也没有主动讨罚的道理。
“不知道怎么考,我怎么知道背什么啊。”王昱平鼓着腮帮子,哭丧着脸道。
一旁的苏崇光头也没抬道:“春闱主要以读写记忆、写文释义为纲。”
张晓晨道:“那具体是怎么个考法?”
苏崇光慢条斯理道:“官府定义为帖经和策问,诗赋和杂文,经义和墨义。”
“帖经考官任选择经书其中某页内容,左右以纸张覆盖,中间空开,另起一纸为贴,蒙住数字,参试者需要写出空开部分,因此除了熟读之外,还需要日常的抄录来辅助记忆;策问即涉及到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各个方面,作文;杂文按照官吏所常用的篇、表、论、赞为标准,作文;经义,以儒家经典中句段立论著感;墨义,取儒家典籍或释义或对答。”
苏崇光虽然没有参加科考,但谙熟之道,细细给他们分析起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人时不时地问上一句:“苏崇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晚雨不徐不疾接话:“有心自然就会了。”
苏崇光心里暗笑,这人还真是要有样学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有这么不要脸吗?明明是很谦逊的一句话,被林晚雨这一张嘴讲出来,莫名地就沾染些炫耀的语气。
众人咂摸着嘴,嘲讽的话也说不出了,反倒觉得之前苏崇光的种种告状害他们被罚抄的事情,其实都是暗暗帮了他们一把,而他们却恩将仇报,明里暗里对他都是不满和排挤。虽然即使不排挤,苏崇光也未必愿意同他们称兄道弟,但眼下看来,苏崇光倒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几乎从不揣着藏着,对自己知道的东西,从来乐意高义薄云地与众人分享。以前究竟是为何觉得他讨厌的?
苏崇光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竟让人开始反思起来,以为是大家没有听明白,又问了一句:“还有问题嘛?”
“问题倒是没有了,不过苏师兄,你真的让我闻风丧胆,昱平佩服。”王昱平道。
苏崇光:闻风丧胆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当朝天子,生性可不怎么喜欢有才之人,多数入朝为官之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的,我们当真要去参加春闱,此一去,是福是祸,全然不知。”苏崇光没看清说话的人,此话一出,顾不得先生还在上面坐着,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因噎废食。难道你吃饭噎着了就再也不吃饭了吗?不是照样一天三顿不少,还得吃顿夜宵。”这回说话的人是林晚雨。
那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林晚雨又道:“郭之远在朝多年,不仅宠信谗臣,还常常被庸官教唆卖官。有财无才之人利用此道为自己开路,甚至守卫边疆的将军因为俸禄无法继续镇守边疆,百姓因为爆发时疫只能自救等死,这些,不就是需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去改变吗?一个读书人改变不了,这天下,自然有千千万万怀有慈心的读书人。眼前的苟且,还需卧薪尝胆去改变不是吗?”
苏崇光听得他直接唤天子名讳,说起这位天子,就怒发冲冠,剑拔弩张,言语中大有推翻之意,低声提醒他道:“林昀!”
被叫道名字的林晚雨,倏然回神道:“林昀词不达意了,还请各位师兄见谅。”
李乐夫由着他们去争辩,也不劝阻,大有放任自流的意思。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
林晚雨这种人,正是当下之世所需之人,他不想去道破,也不想去左右人的思想和行为,从旁观察,等到难解难分之时再出手,这苏崇光却置身事外的清冷模样,适时提醒林晚雨注意言辞,有时候他确实不太懂这个跟着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年,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番想法。
苏崇光的分寸感拿捏得极好,这是李乐夫对他的评价。
这天晚上,出岫居内。
苏崇光还是那副闲挑棋子落灯花的气定神闲,缓缓开口道:“林昀,你可知你今天失言了?”
林晚雨会意,笑嘻嘻地说:“何谓失言?我向来不拘着,口随心动,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苏崇光撩起一颗棋子,举到额边,道:“来一局吗?这回不让着你了。”
林晚雨见状,大喇喇地拉开椅子坐下,道了一句:“我要白子。”
“依你。”苏崇光轻叨一句,将残局收了去,整理好棋子,将一盒白子送到他右手边放下,自己捡了黑子,落下。
“林昀,你还需收敛些性子,依你所言,郭之远当真是那心思叵测的小人,你怎可知日后他当如何待你?况且,你还有大事儿没有完成不是吗?”苏崇光说话总给人一种春风化雨之感,林晚雨却像没听进去似的,专注下棋,交了几手之后,苏崇光的子已经被杀的只剩七七八八。
苏崇光又想说什么,林晚雨却率先开了口,道:“说了这次不让着我,倒也不必输的如此惨烈。”
苏崇光定睛一看,当真是惨烈无比,他举着一颗子,却无从下手,林晚雨哈哈大笑起来,“苏师兄,你输了。”
光明磊落苏崇光,愿赌服输,道:“我输了,那你好好思忖一下我的顾虑吧。”
林晚雨无语凝噎,“.......”,不是赢的人才有提要求的权利吗?这赢了怎么反而有一种吃亏了的感觉呢?
“哦,对了,你之前道,要去找焚香,但却说要等,是在等什么?”苏崇光想起他前几天的话,问到。
林晚雨被杀个回马枪,还是认真地回答道:“等跟着我的那些人一个个消失之时。”
“何意?”苏崇光又问。
“我上悯星山之时,跟着我来的人有十五六七,近来只见七七八八,我猜他们应该是发现了我母亲的葬身之地,前去勘察,但却有去无回了。我在等他们要么一个个去赴死,要么作鸟兽散。等没有人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的时候,才是成熟的时机。”
苏崇光一直认为林晚雨是个直言快语风风火火之人,但盘算起来,却实实在在有自己的一番计划。
不与人道的故事,不通医术,不懂拳脚功夫,以少年之身前来深山老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身后还跟着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是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怖的事情。
倘若那些人真的消失在了那山谷,那那山谷当真是凶险万分,真身莫辨。
苏崇光怕他只身赴险,握着他的肩,对他道:“林昀,不可单独行事,你若去那山谷,我必定与你同去。”
苏崇光这个人,还真是古道热肠。
林晚雨心想,嘴里却说着应承的话:“苏师兄待林昀当真是不薄。”
苏崇光听出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又叮嘱道:“不要莽撞!”
“好好好,你怎和女子般唠叨个没完。”林晚雨揶揄道。
“林昀!”
“苏师兄,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