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隆小艾*(2/2)
“……”
看着对方毫无动静的模样,艾欧里亚不忍心叫醒他到床上去睡,只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手里的毛毯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
加隆仍然是那副沉睡的模样,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艾欧里亚没再多做停留,因为害怕会吵醒对方。他动作轻缓地退出了房门,走之前顺便关上了所有的灯光,一如既往地体贴。
“呼……”
待房门被轻轻带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加隆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蓝眸在黑暗中静静睁开,视线下移,望向身上盖的东西。
不算大的毛毯上似乎还留有对方怀抱里的温度,加隆伸手握住毛毯,感觉有股热度顺着掌心缓缓地流进了心里。
那温暖以备加柔缓的姿态胀满他的心,淌过眼眶,流过四肢,然后充斥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从未给过外人好脸色看的加隆,就这样,难得和艾欧里亚以相当“平和”的状态度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光。
5月30日这天,艾欧里亚特意向总部请了一天的假,如往常一样来到了公寓。
因为没有跟加隆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对方并不知道他要来,自然也没有做好要迎接的准备。
刚走到门口,屋内就传来玻璃器皿被摔碎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加隆暴躁的低喊:“凭什么?!”
站在门外的艾欧里亚吓了不小的一跳,要去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在此刻推门进去。
“凭什么我加隆就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隔着玻璃门,隐约可见加隆模糊的身影,他似乎正在跟谁打电话,伸臂一扫,书桌上的东西立刻七零八碎地摔了一地,发出巨响。
艾欧里亚微微缩了下双肩。
还从未见过他发怒到这种地步……破天荒头一回见识到了对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让艾欧里亚倍觉意外。
“为什么?如今还没出结果你们就想将它摧毁?”
“……要我向你们妥协?做你的春秋大梦!”
“都给我擦亮眼睛等着……!我迟早要你们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几乎是咬牙说完最后一句话,加隆将通讯器狠狠摔上墙壁,任由稀烂的金属外壳翻飞着落下,他踹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
数分钟后,站在门外的艾欧里亚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再三确定加隆已经进去之后,才迈步进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狼藉的地面和乱七八糟的客厅。
这种状况也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善后的人是谁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默而不宣。似乎彼此间已经养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对此,艾欧里亚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蹲下身,习惯性地替对方收拾着满地的垃圾。
没想到,就在这一堆废纸团中,艾欧里亚却找到了一张看似很重要的文件。
那张文件上的红字异常醒目,艾欧里亚微微睁大双眼,将它拿起来,怔怔地望着第一行字,一时间都忘了动作。
“关于加隆的处分决定……?”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我们遗憾地宣布,将撤销您的副教授职位,同时剥夺您终身参与职位竞争的权利……】
还不等他看完,猛然有一道阴鹜冰冷的声线在对面响起。
“你在干什么?”
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就见门边的加隆正阴沉着脸。
艾欧里亚顿时失了语,有些慌张地站起身,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试图把那张纸藏到身后,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
加隆毫不留情地从他手中抢过那种纸,然后当着他的面将纸撕成了碎片。
现在的加隆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气息,这是艾欧里亚从来没有见过的,对方的气场让他觉得很不自在,但对上那双冰冷的蓝眸,艾欧里亚却又完全移不动步伐。
“现在满意了?”
紧紧捏着手里的碎纸片,加隆的视线一寸寸划过他的脸:“这就是我的秘密,如你所见,我是个被总部抛弃的人,我被剥夺了身为教授的权利,我是个残次品。”
对方毫不留情的贬低自己,这句话和他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自信模样截然相反,但就是这样强烈的反差,让艾欧里亚有种第一次接近他内心的感觉。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之前的种种不过是加隆伪装出来的罢了。
对加隆的心情,艾欧里亚深有体会。
他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对方,却发现此刻的自己连好好说出一句完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
“只要有他在,我就永远都得不到重视,”也许是对方默然的表情在无形之中鼓励了加隆,加隆头一次有了强烈地想要向人倾诉内心的冲动,他的眼睛红了一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不过是他阴影后的替身,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就绝对不会拿出来的次等品,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加隆说着,一把将艾欧里亚猛地推到墙上,动作粗暴地单手揪起他的衣领。
“唔……!”
这次的加隆和上次完全不同,撞上墙壁的艾欧里亚立刻慌乱起来,他犹如小兽受惊的眼神让加隆很是受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让后者更是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实心境:“你也是弟弟,艾欧里亚,你应该更明白我的心情才对。”
“被压制的痛苦,无法施展才华的折磨,你不觉得我们的处境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吗?不……或许你比我还要更好一点,你起码有自己光明正大的职位,而我只是一个替补。”
弟弟……?
仅仅是听到这个词而已,艾欧里亚的眼眶就瞬间红了一圈。
但凡一提到弟弟,紧接着,后面就会跟上‘叛徒’、‘艾俄洛斯’、‘罪人’之类熟悉的字眼,数十年语言暴力积累的习惯,让艾欧里亚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
“艾俄洛斯在的时候,他给你的恐怕全是压力吧,我们暂且不论他之后所做的事情如何,至少在叛逃之前,他是光辉的,他是荣耀的,他是完美的。”
加隆一字一句地说。
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锐利的匕首,深深地插进艾欧里亚的心脏,所有残酷的事实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摊在两人的面前。
“待在那样的哥哥身边,你一定恨透了没用的自己吧。所有人都会拿你和他来比较,你只能强迫自己不断地追上他的步伐,不要被他甩得太远,但很可惜,最后当别人提起你时,永远不会说他是‘艾欧里亚的哥哥’,只会叫你‘艾俄洛斯的弟弟’。”
加隆笑了一声,瞳孔里的黑暗扩增着。
“身为弟弟的我们多可悲,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成了一道无法超越的鸿沟,用尽一生也无法弥补这道伤疤。”
“别告诉我你对艾俄洛斯除了爱慕之外毫无憎意,艾欧里亚,我太清楚人性的黑暗面了,其实我和你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是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没有自我的失败品——”
结实的拳头狠狠砸上加隆的脸。
后者登时被打得后退数步,直到身体撞上沙发才停下。加隆扶着墙壁站起身的时候,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往脸上一抹,才发现鼻血顺流得到处都是。
他抬眼去看,而对面的艾欧里亚早已经双眸通红。
“我和你不一样,加隆。”他定定说:“我从没有因为他的存在而否定我自己。相反,因为我和他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所以我坚信,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而他做不到的,我也会替他做到。”
艾欧里亚紧紧攥着拳头,橄榄绿的眼睛在日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加隆用手背粗鲁地擦掉鼻血,咬牙看着他。
“没有人是谁的复制品,艾俄洛斯也好,撒加也罢,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也没有人是完美的,如果你只盯着黑暗的地方看,那么光明永远与你无缘。
“也许艾俄洛斯曾经是荣耀的,那时我会为他骄傲,至于说他的污点、他做错的事情,身为弟弟我也会替他弥补,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
盯着他半晌,加隆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嗤笑了一声,“十五岁的小孩就少在那边自以为是了。如果靠麻痹自己就能获得救赎,那么这种不着边际的大话我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
这会儿鼻血有点止不住,加隆懒得再跟他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让他收拾东西走人,以后都别想踏入这间公寓。
艾欧里亚捏紧了手掌里的东西,那是他本来要送给他的礼物,但良久,却只是缓缓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个月后,GBTS总部对外开展关于畸形血清的发布会。
所有教授都拒绝承担主持的任务,按照惯例,重担自然落到了艾欧里亚的头上。
刚一到场,站到台子上,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话,艾欧里亚就立刻被记者团团围住。
“听说你就是艾俄洛斯的弟弟艾欧里亚对吗?你哥哥窃取实验室绝密资料叛逃,还丢弃了你,请问这是真的吗?”一名记者把话筒杵在艾欧里亚的脸上。
“还有,现在都传言说是艾俄洛斯放出了畸形才导致瘟疫肆虐,请问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背叛的念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不知从何而来的灯光异常刺眼,艾欧里亚试着转过脸躲避,话筒却不依不饶地跟过来。
这句话漏洞百出。
简单的一句话,他想反驳的点已经太多太多,不知道该从和说起所以只好选择了沉默。
但就是这种态度让那些记者们更加疯狂地想要追求真相,弟弟脸上隐忍不屈的表情不正暗含了某种惊天秘密的可能吗?
得知艾欧里亚去发布会现场的消息后,尚在实验室的加隆彻底坐不住了,当即就决定奔赴现场。
数小时后,发布会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还有越发失控的架势。
与此同时,加隆拼命从狂暴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在眼前满是晃动的人影中勉强辨认出台上那抹脆弱的白色身影。
穿着白袍的艾欧里亚脸色苍白地站在台上,过分年轻的年纪让他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能力。
一群士兵拦在他和艾欧里亚的周围,拼命推开涌上来的人群。
此刻台下的情况已愈演愈烈,刚开始记者们顶多是在喋喋不休地追问,现在已经有不少市民从座位上冲了过来,原本的发布会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就是他!我在研究院见过他!”
“是他哥哥背叛的Sanctuary,还让瘟疫盛行,几乎毁灭了所有人!”
“他弟弟想必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杀了他!”
有人向艾欧里亚吐口水,骂他“叛徒”、甚至“疯子”。一个可能是杯子的东西砸中艾欧里亚的头,血从额头沿着眉毛流下来。那个反瘟疫协会的分部代表拼命地抓住艾欧里亚的脖子:“是真的吗?没有血清对吗?”他竭力嘶喊,“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还没有研制出血清?”
艾欧里亚捂着流血不止的头顶,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欲坠。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宛如深海中迷失方向的游轮,失去罗盘后,永远孤独地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八年了,真的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周围的流言蜚语变本加厉,□□裸的恶意与诋毁几乎让他感受到如同凌迟般的痛苦,体无完肤。
周围有警察在维持秩序,但似乎都是徒劳,他们无法抵御陷入狂暴的市民,有人在后面朝他喊“看这里!从这里下来!”艾欧里亚于是顺从地转过身,试着从后方找条路离开,结果迎面而来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不算小的体积,狠狠砸上他的脑袋。
“……”
刹那间眼前漆黑一片,天旋地转之间,温热的液体从脑袋上汩汩流下来。
在即将坠倒的那一刹那,一双有力的双手抱住了他。
他抬起眼睛,努力眨了眨,才发觉鲜血顺着额头流进了眼里,让视线模糊不堪。
但隐约间他似乎能分辨对方的脸。
是加隆。他来了。
不,或者应该说,他为何会来?
“我带你走。”加隆说这话时好像咬住了牙,因为隐约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恨意。
恨谁呢?艾欧里亚模糊地想着这个问题。恨这群狂乱不安的躁动人类?可是每个公民都该有知情权不是吗,身为科学家他没能力带给公众一个预期的结果,要承受这种愤怒也是理所应当。
艾欧里亚顺从地被加隆护着离开会场。
等两个人牵着手一路跌跌撞撞躲到没人找到的地下室之后,各自身上已经多处挂彩。
艾欧里亚肩膀上全是泥土,也有砖头的碎屑,木块和鲜血。
加隆身上就更加丰富多彩了,他过长的蓝发上似乎还有新鲜的鸡蛋蛋清。
“这群人真是,什么都敢扔,以为是在下火锅么……”加隆半是开玩笑似的撩起自己沾满蛋液的头发,无奈地感叹一句,似乎是在缓和气氛。
艾欧里亚抬起湿漉漉的眼神看他,然后走过来,伸手轻轻捋顺他的头发,片刻后,他的手心里攥着不成形的蛋液收了回去。
加隆清楚地看见他的手臂在颤抖。
“对不起。”艾欧里亚小声说。这隐忍委屈的嗓音几乎刹那间就让加隆的眼睛红了一圈。
“这都不是你的错所以,拜托别露出这种眼神……”加隆紧紧皱眉,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劝慰。
“我知道,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艾欧里亚神色黯淡,一只手还捂着受伤的头部:“这会对你的公众形象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那你要我怎么办呢?”加隆一字一句地反问,眼眶泛红:“我不该来,难道我就应该看着你被人欺负,受尽侮辱?”
艾欧里亚试图辩解,但努力了一阵却只是徒劳地垂下眼神。
加隆伸手要揽住他的肩膀,却被他后退着躲开。
“我身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请离我远一点,好吗?”艾欧里亚有些抗拒地皱起眉头。
然而加隆却没给他逃脱的机会,而是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刚开始被强行揽入怀中的艾欧里亚还试图挣扎,但没过一会就放弃了要逃脱的打算。
他的身体颤抖得很厉害。
那双肩膀微微地上下起伏,加隆感觉胸前都湿了一片。
视线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在倒地之前,他隐约听见加隆在耳边说:“怎么血还在流……糟了,好像伤到了重要部位……”
等苏醒过来,是在医院的病床。
艾欧里亚环顾四周,发现这房间的摆设十分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努力从脑海中搜索着相关信息,随之而来前额却传来剧烈的疼痛。
“唔……”
艾欧里亚捂着头轻轻□□了一声,眉头紧皱。他艰难地爬起身来,感觉到额头上缠了绷带,身上也换成了病号服。
正在他对着被子竭力思索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道男性嗓音。
淡淡的,又饱含温柔。
“醒了,饿吗。”
米罗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眼神含笑。
但艾欧里亚却发现他眼角微红,隐约残留着悲伤的气息。
没有什么事能瞒过米罗的眼睛,他在刚刚的发布会场上丢人现眼的事情想必此刻早已传进对方的耳朵里。
艾欧里亚温顺地抬起眼睛,“饿。”
米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艾欧里亚坐在病床上,面前摆放着意大利面,米罗则拉了把椅子在床边闲闲地翻着杂志。
艾欧里亚刚要拿起叉子,旁边的人忽然开了口。
“是他送你来的。”米罗翻过一页书:“三部临时有事,他就先回去了。”
“哦。”艾欧里亚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为什么不反抗?”视线从杂志上移开,米罗问他。
“什么?”
艾欧里亚茫然地抬眼看他,仿佛是真的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样。
“我在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反抗?”
“……我代表总部去发布信息,如果因为这种小事和他们大打出手,那么就与研究院的行动目的完全违背,被革职只是最轻的结果。”
“这种小事?”米罗啪地把书扔到一边,紧紧地盯着他,咬牙重复了一遍。“这是小事?”
对方眼眶通红地让艾欧里亚低头看看自己——如果这是小事那什么才叫大事?
艾欧里亚罕见地没有给他回应,只是默然地低下了头。
数分钟后,狮子座小声地开口:“也不过就是,身体上受了点轻伤……”
“脑部受创,颅腔内有瘀血,要做手术才能取出来。”
米罗一字一句地说,艾欧里亚不说话了。
“很严重吗?”
“是可以吃药,但——”
“那吃药吧。”
“……”
米罗沉默下来,静静地凝望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可以治好的。你交给我,我会给上面写申请,责任本不该你来扛,这是工伤,他们必须为这件事负责。”
刚刚苏醒的大脑难以同时处理过多的信息量,对着盘子发了一会愣,把自己为什么会受伤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大概梳理了一遍之后,艾欧里亚把叉子放在一边。
“叛徒,没资格享受研究院的医疗资源。不止手术,就算买耗材,也要经历层层审批,即便他们会同意,等结果下来再做手术,也是数年之后了。米罗,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去其他医院——”
“总部几乎掌控了所有的大型医院,你觉得我又能去哪里治病?”不等他说完,艾欧里亚就出声反问。
像是被刺痛了眼睛一般,米罗立刻把视线别了过去。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坐在床上的艾欧里亚听见米罗哑声重复了很多遍。
“没事的,只要我觉得没问题,就没有问题。而且,术后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不想浪费。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不想被任何事分心。”
艾欧里亚静静地劝慰。
放弃劝说的米罗索性起身离开,在眼眶里的液体流出来之前他就先一步离开了病房。
直到身边空无一人,艾欧里亚才拿起手里的叉子,他微微捏紧把柄,试着舀起盘子里的面条,能挑上来,却喂不到嘴边。
尝试数次均以失败告终,吃不到面的艾欧里亚索性放弃,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好缓缓地垂下眼睛,落在被子上的视线显得茫然而冷清。
白色绷带遮住他金棕色的额发,特大病号服包裹住他的身体,松松垮垮的衣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病房外不远处的走廊里,米罗和穆在对话。
“……”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怎么可能不懂?他什么都懂。他只是不说罢了。”
“他太单纯了,整天只知道埋头做实验……”
闻言,穆忍不住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从来不觉得童年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男人心境会有多单纯,这世上的丑与恶他哪一个没有见过?你太小看他了,米罗。”
米罗紧皱双眉,有些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他的心理状况。”
“别为他操多余的心,那样残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长大之后若还困于舆论之中无法自拔,那可不是他的作风。相信他,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好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对了,给他拿药时,记得报我的名字。”
“恩。”
而强行将艾欧里亚带回医院的加隆,在被记者拍到面容后,立刻就被撒加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因为已经被开除,按理说加隆本不应该出现在会场,违背了总部的命令,他的露面会理所当然地引起别人的怀疑。
被问及为何不向他打招呼便冲动地奔赴现场,加隆立刻露出烦躁的表情,明显是不愿意被刨根问底。
“……我只是把他从会场带下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面对撒加的质问,加隆不情不愿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视线却情不自禁地瞥向一边。
这副心虚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在找借口,而究其原因竟然只是为了不让艾欧里亚再受人欺负,这种站不住脚的解释无疑让撒加越发火大。
“记者已经拍下来了,”撒加紧紧皱眉,银色的长发顺从地垂在腰际:“你这样的举动会让别人怎么看?用不了明天,他们今晚上就会在报纸上写:我撒加的弟弟,加隆,竟然和叛徒的弟弟混在一起。你我的形象自此一落千丈不说,他们甚至会怀疑我们在私底下是不是也有着不可告人的谋反秘密?”
闻言,加隆忍不住冷笑一声,抬眼看向撒加的同时,视线冰冷又锐利:“你和我本来就是幕后主使,谋逆共犯,如今只不过把罪责全部推得干干净净,过了几天所谓正面人物的光辉日子罢了,怎么?现在不过就是让别人说上两句而已,你怕了?”
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对面的人着实愣了一下。
但很快,撒加就一改凝滞的脸色,重新平静了下来。
“好吧……既然你态度坚决,那这件事情我可以不去追究。”
“你本来就无权深究。”加隆立刻接下他的话,挑起眉,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去救谁、我喜欢谁、我看上谁,甚至我想和谁在一起,你都无权干预更别说阻止。”
“如果你只是把他当作排遣寂寞的对象,我当然不会管你。”撒加居高临下地站在加隆的对面,扯开一边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但眉宇间却是冷的。
“但是,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可是艾俄洛斯的弟弟,他哥哥是被我亲手杀掉的,必要时连他也难逃厄运,这是你的原话,别告诉我你会因为某种不合时宜的感情而心软。”
“……”
这下,加隆没再说话了,摆在桌子上的手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注意到了加隆的动作,撒加没有停顿,立刻接着说道。
“我知道他去找过你,那个时候想必你们应该谈得很愉快吧,不然,现在的你也不会如此在乎他的感受,甚至为了他可以忍受那样极端的对待和谩骂。”
撒加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加隆的脸,他仔细地审视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连最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不肯放过。
“只是玩玩的话当然没问题,我知道被总部革职后的你心里肯定也很不好受,所以我这不是秘密召你回来了吗?
“但是加隆,我还是得告诉你,你不是他的谁,你对艾欧里亚没有任何监护和看管的责任,他被人欺负也好,受人侮辱也罢,他就算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供人嘲笑谩骂十三年,被Sanctuary里的无数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那也都与你我无关。”
眼看着加隆的神色明显出现动摇,撒加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刻意沉下嗓音,低声地引诱。
“所以,加隆,玩完之后,就离他远点。别跟叛徒扯上关系,要知道,你我所要追求的东西,可远远不在这里。”
要追求的东西……?
加隆默然地重复了一遍,望着地面的视线动摇得更加厉害了。
然而,片刻之后,这种摇摆不定的心境就顿时消失无踪,原本尚算清明的眼瞳,重新被铺天盖地的阴影所笼罩。
“我明白了。”
最后,加隆这样说。他捏紧拳头,一字一句,态度坚决。
因为拒绝进行手术,所以在确认没有大碍后艾欧里亚就搬出了病房。
但药物的作用似乎也并不显著,又或者说,那日受伤太过严重。总而言之,仅靠研究院发给他的药物根本无法彻底痊愈,可艾欧里亚似乎也完全没有要暂停手头研究的打算。
就这样日积月累下来,脑内瘀血累积,严重压迫视神经,进而影响了他的视力。
自那以后,艾欧里亚的眼神就总是虚设焦点,看起来仿佛茫然而冷清,永远都像个孩子那样,单纯干净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种状况在后续又服了一段时间的药之后有所好转,但总归留下了些后遗症。
等眼睛大致适应了聚焦,艾欧里亚总算可以重新进行些分子方面的研究观测,但那道被砖头划出来的伤痕却宛如刺青一般,盘踞在他的右耳上方。
虽然平常会被头发盖住,但只要有风,就不难发现他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