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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撒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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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究竟为什么会一心扑向火焰。

时至现时今日,撒加终于在艾俄洛斯身上找到了答案——因为它在葬身于光明之时获得了永远的快乐。

人其实也一样,都在为了心中那抹所谓的光明而努力着,只是艾俄洛斯,我曾经追寻的光如今却全部错误地照耀在了你的身上。

日子当然不会永远都像最初那样美好。

在那个夜晚,向他掏出匕首的时候,撒加终于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计划付诸于行动。

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视网膜前五光十色,刀刃犹如寒光般一闪而过。

然后就是血液。无边无际的从地板上蔓延开来,有什么重重倒地,那具柔软的东西从逐渐温热变得冰凉,就像冻结的冰块一样缓慢而不可逆地冷却了下来。

像冰凉的水滴滑落,脊背上传来一阵报复过后的快感。

过去的挣扎和折磨以后都将荡然无存,从现在开始他将代替他站在权利最高点,受尽别人仰望与崇敬的目光。

——艾俄洛斯,不如就让我这样抱着你,让你活活地死在我的怀里。

——与其放任你成为院长受众人敬仰膜拜,你死在这里或许我们都会快乐一点。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徘徊在弟弟和责任之间备受煎熬,我也不必为了压抑自己的野心而受尽折磨。

撒加这样想。直到黎明来临,他看清怀里的尸体后,整个人便被无尽的空虚感瞬间包围,心脏犹如失重一般,彻底地落入罪恶的深渊。

撒加计划得十分周密,实施起来也异常顺利,那之后,GBTS总部里的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向他引导的方向倾斜——艾俄洛斯是叛徒,企图杀害院长,并窃走GBTS总部的资料,而撒加则以身负重伤的代价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考虑到正是因为这一死,才让十三年之后得以平冤昭雪的艾俄洛斯彻底成为了他撒加永远都无法超越的神话。

也成了他再也触碰不到的人。

发现艾俄洛斯的秘密,是在几年后的某个深夜。

撒加派人去清扫实验室,却被告知下属在第九部门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两大箱子的草稿纸,问他怎么处理。

撒加说拿来我看,下属们却支支吾吾,呈上来的慢吞吞。撒加接过本子,翻开画册的第一页,就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艾俄洛斯当年绘制的实验图。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为实验图的话。

没有一副有关于细胞、有关于实验……因为那些全部都是主题相同的人像速写,他们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撒加。

有戴着口罩,认真地记录数据的他;有身穿白袍,皱起眉头思索结论的他;也有深沉星夜下,专注于手中文献的他。所有的画作里,他的眸光都显得那样纯粹而理智,出色的学者,仿佛一生都在追逐着真理与正义,毕生都已经献祭给全人类的福祉。

原来在他的笔下,自己是这样的完美。

可谁又能知道,这双牵过他的手也曾将匕首深深地插进过他的胸膛。

画纸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轻轻拂过撒加呆滞的脸。

原来他也在看着我。原来他也爱过。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记录本的背面是一封艾俄洛斯来不及写完的信,上面字迹潦草,看得出他在写这些时无法平静的心情。

【……如今,背叛弟弟的我本来就已罪孽深重,我没能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而你却告诉我只有坚持下去才能再度与他相见。

黑暗里,你牵过我的手,那份温暖让我永生难忘。在GBTS总部里,我一直都很孤独,是你驱散了这份孤独,和我并肩看同样的风景。

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一份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们却还是能在一间实验室里工作,一起为了下个月的工作报告而焦灼。

我会说有了这些我真的就已经满足了,可伴随而来的却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我忘不掉离别时艾欧里亚看我的眼神,他会是我穷尽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我也从不该奢求自己的生命中会出现这些色彩、辉煌、英雄的光环、美好的爱意……

撒加,我知道对你动情之后,也许余生都会在充斥着罪孽的寂寞中度过,可那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解脱。……】

书信至此戛然而止,再后面都是些杂乱的公式和符号,看得出来艾俄洛斯是在做实验做到疲惫不堪时才记录下这些心事,他从没想过要拿给撒加看,只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才愿意倾泻出内心的煎熬。

那生命压抑的痛苦,英雄光环下饱受折磨的孤独,以及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

记录本密密麻麻的写着很多数据,外行人看一眼都头大。可就在所有数据的最底部,撒加看见那里还有一行很小的字。

仿佛能看见艾俄洛斯说这句话时落寞而又惋惜的表情,也许还会再加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知后觉的撒加此刻已经全然错过了挽留的机会。

【撒加,也许我的存在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分明就知道一切。

现在想来,撒加问过的那些暧昧问题背后所携带的深意,他通通都能听懂,他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只是无法回应。

在那之后,撒加就生了一场大病。

病好了,他就把之前发生的种种忘的一干二净。邪恶人格重新被掩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此刻,利维坦上——

沉寂许久的耳麦里突然传出沙沙的声响,对面有些不寻常的响动,似乎有人戴上了耳麦在说什么话。

加隆愣了一下,连忙摁紧耳机,凝神倾听着传来的声音。

对面的响声时远时近,那个人好像不太会试用这款机器,摆弄了许久,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杂音。

“喂?谁在那边?”

加隆试探性地发出疑问,对面顿时停住了,紧接着是手忙脚乱的响动。

微颤的男性嗓音从那边传来,明显不是撒加的声音,却带着一抹久违的熟悉感。

“艾里?艾里是你吗?”

陌生的男人在那边拿着耳麦,将嘴唇凑在话筒边,急切地喊着艾欧里亚的名字。

眼前似乎隐约浮现出了男人的样貌,那一刻加隆突然有些恍惚。

加隆握住耳麦,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看向艾欧里亚的脸,对方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的回应着他的目光。

发觉加隆这边没有回答,对面的艾俄洛斯都快要急坏了,他握紧耳麦,不断地说着:“艾里?是你吗?是你吧,对不对?”

“对不起,哥哥很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艾俄洛斯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腕上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能勉强站在这里实在很不容易,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但他还是想在一切还未结束之前告诉艾欧里亚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

时隔十三年的重逢,他清楚地知道弟弟就在耳麦的对面,也大概能猜到艾欧里亚始终不肯回话的原因。但即使说一个字也好,他想在最后听到艾欧里亚的声音。

——所以,我是你再三权衡后可以放弃的一边,对吗。

年幼的艾欧里亚曾经满脸泪水地如此哽咽。

那时的艾俄洛斯,并未意识到弟弟到底抱着多绝望的心情才肯放下所有自尊求他留下,他却只是头也不回地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并且坚信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而至于在他走后弟弟究竟会过得如何,甚至能不能活下去,艾俄洛斯连想都没有想过,仿佛一切都已经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与艾欧里亚分别了整整十三年,艾俄洛斯才真正地明白自己当初到底失去了什么。以至于后来每当他想起这句话,心脏某处就会不受控制地开始疼痛。

那时候的离别终于变成了他的心病,是他永远都痊愈不了的伤疤。

他不是个好哥哥。从来都不是。

直到现在,艾俄洛斯终于能将在心中徘徊数十年之久的问题说出来。在出口的一刹那,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脏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望填满,伴随着每一次跳动输出沉闷又甜蜜的疼痛。

“我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哥哥……艾欧里亚。”

话音刚落,他立刻感到脚下的地板瞬间变成了流沙。

艾俄洛斯急忙伸出手扒住控制台的边沿,却仍然无法克制地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匆匆赶到的撒加只来得及看到艾俄洛斯倒下的瞬间。

撒加急忙冲过去,把艾俄洛斯的身体抱起来,然后扳过他的手腕看了一眼,还剩下一分钟。

59秒。

58秒。

这么多年的思念,只能浓缩到一天,甚至精确到分和秒,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拨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撒加慌张地问他。

艾俄洛斯疲惫地睁开眼睛。

“撒加,我要死了。”

鼻尖蓦然一酸,撒加立刻摇头:“不会的,别说傻话。”

“……我弟弟,他,已经死了……吗?”

血液从喉咙深部涌出来,呛得艾俄洛斯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撒加没有说话,而是用充满负罪感的眼神望着他。

“……”

艾俄洛斯深深地喘着气,泪水从眼角凝结着坠落。

他渐渐黯淡的视网膜上模糊地映着撒加的影像。

“那……纱织……她,还好吗……?”

“她还在培养舱里。”

艾俄洛斯似乎有些放下心来了,也不再说话,眉目都舒缓不少。

看到他总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撒加笑了一下,自嘲的意味却相当浓厚。

“我呢,艾俄洛斯?”他艰涩地问。

艾俄洛斯无言地将视线慢慢转向他的脸,眉目之间尽是迷惘。

这副表情撒加非常熟悉:它注视着你,却又不想和你发生联系。

每当艾俄洛斯在面对无法理解的人或物时,他就会这样看着你。

“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还是沉默。

“一句也没有吗?”撒加不依不饶。

艾俄洛斯彻底不言语了,只是默然地望着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东西。

也许是厌倦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氛围,艾俄洛斯微微皱起眉,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撒加凑过去,费力地理解着他喉咙深部发出的模糊音节,对方却在此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艾俄洛斯的手腕顺着身体滑落在地,与冰凉的地板相撞,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实验室里。

我累了,撒加。

在呼吸停止之前,他隐约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撒加忙不迭地点头,收紧手臂:“我知道你累了。”然后眼前的视线就开始模糊。

事已至此,撒加终于明白,自己对艾俄洛斯这种没来由地毁灭感和占有欲根本就是源于飞蛾对火焰的渴望与向往。

撒加还记得自己曾经与艾俄洛斯讨论过蛾类趋光性的进化本质。

当时忙于实验的艾俄洛斯并未对这个话题产生多大的兴趣,只是推了推眼镜,回了一句,这不就是飞蛾扑火吗,有什么好值得赞扬的?撒加说,光是一切生物赖以生存的重要环境条件,飞蛾如此,人类当然也是一样的。

艾俄洛斯没再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便重新埋首在了工作之中。

从那时起,撒加就该隐约有所察觉,他没来由对光明和正义的渴望恰好与飞蛾扑火这种行为类属同源,而这份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也许永远得不到当事人的回应。

而至于具体是这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还是之后出于对艾俄洛斯的羡慕让撒加几近疯狂,已经无从谈起。

太复杂了,恐怕连撒加本人也不知道。

可如今想来,自己当初就算再舍不得,现在的撒加也绝不会像陷入热恋的傻瓜那样,满脑子除了爱情之外就一无所有。

即使整日和他腻在一起,也只为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而愚蠢的问题:诸如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你之类毫无意义的对白。

这种话题对于将性命都奉献给GBTS总部的他们来说未免太过儿戏,相较于全世界人类的安危而言,他们的个人感情根本不足为提,更何况比起爱情,撒加本身就还有更在乎、更重要的事情要追求。

只是这份感情被他压抑了十三年,撒加需要一个倾泻口。与其说他要的是一份温情,不如说他只是想有个回应。

所以,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无论撒加有多思念那份温柔,他也只问过艾俄洛斯那一遍。

无论对方的回答是什么,撒加都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永远地记住这个瞬间。

即便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我想我是爱你的……”撒加轻声说,“你会信吗?”

艾俄洛斯没有回应。

窗外陡然炸开一簇烟花,紧接着又是一簇。

坐落于城市之心的GBTS总部外围,正有无数快乐的民众燃放烟花庆祝。仿佛家庭和睦,幸福度日,是他们每一个普通人简单而又平凡的愿望。

直到烟花声减弱许多,直到艾俄洛斯的身体渐渐凉下去,撒加才把他重新搂在怀里,将下巴轻轻地抵上他柔软的肩膀。

“……新年快乐,艾俄。”撒加说。

窗户外面射进灼热又寒冷的火光,一簇接一簇地,映亮了撒加被泪水沾湿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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