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2/2)
她捡起地上的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原本的马尾辫因为这一击也松散了,右眼藏在刘海后面,却没有一点退缩,霎时间周围就像空气凝结起来一般的寂静,因为后退的人是她们。抓过刚刚把球扔向自己的人的手,然后慢慢放下排球,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已经出局了,失礼了。」
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女生们叫唤着游戏继续,故意不再提被淘汰的川口,操场上的喧闹声便又回来了。
在场边的树荫下站着,川口看起来和其他会在体育课偷懒的中学生没什么不同,散开的辫子干脆被她全拆开,瀑布一般的黑色长发好像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了一样,看不见她的眼睛,缺感受得到她藏起来的眼神。
男生们也在玩躲避球游戏,越前要比她想象中活跃很多,反应也很迅速,他总是能单手接住对方的球然后再果断扔回去,汗珠慢慢滑轮到发尾,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其实那天晚上在旧体育馆的时候,她就很想说,越前龙马好像是块如何都藏不起来的金子,注定会被瞩目,注定成为中心,不然怎么会在黑暗中都像是闪光的少年呢。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但属于她的不一样是裹挟着疼痛浸在鲜血里的。
假期前最后一次值日,因为在部室里被前辈拖着说了话,跑回教室的时候,川口正提着水桶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
「这次是越前君迟到了。」她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看向他,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责怪也没有任何的疑惑之意,仿佛只是在跟面前这个少年强调自己遵守了诺言一般。
「啊,抱歉。」其实越前也没什么抱歉的,毕竟真要说起来,翘值日翘得最多的好像是川口才对吧。
水桶里装了一半的水,双手提着的时候她明明手都在颤抖,却看不出一点要求助的情绪,哐当一声在门口放下,她卷起线衫的袖子,拿过一边的抹布,深深浸入水里,连带着手臂内侧那些或深或浅的疤痕一起。
「这个,」她将洗干净的抹布双手递给越前,「还剩下窗台和黑板擦一下就结束了。」
把布接过来,他愣了愣,便看到川口洗了另一块抹布,又搬了椅子爬到高处开始擦黑板。于是越前也就低下头,用抹布漫不经心地对付着面前的窗台。
两个人始终很安静,安静得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椅子在木质地板上突然拖动的声音稍微有些刺耳,川口渚沙手抓着布抬头盯着水渍半干的黑板,似乎对有吸水性的材质很感兴趣,她弯下腰又将抹布浸湿,竟用水在黑板上画起了画。她用很快的速度勾勒着单边的翅膀,上面的羽毛会不停地因为特殊材质而逐渐消失,如此她又继续画上去补上,就好像正在飞舞着一样。
——真有意思。
她仿佛觉得自己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直到注意到刚刚还在擦窗台的人早就已经背靠着墙看着自己画画有一段时间了才停了下来。
「喔,又消失一个了。」越前指着黑板。
兴许是认为做的事有些幼稚,川口眨了两下眼睛,把抹布放进桶里,开口回道:「这学期的值日辛苦越前君了,下学期多多指教。」
其实越前还挺想就这么看她画下去的,他走过来把抹布也扔进桶里,然后从她的手里算是有些强硬地抢过了满是脏水的水桶,而这个角度川口的右眼刚好被她的刘海挡住,只剩下一只深色的眸子毫无感情色彩地盯着自己。
——肯定要说谢谢。
也不知是跟谁较劲,越前听到她那句敬语完整的道谢时还有种「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的感觉,真是意外的幼稚。很偶尔的时候,越前会有一点期待川口脸上能够有表情。虽然平心而论,他承认不二学长的微笑脸和手冢部长的冰山脸都固定得宛如被纹在脸上一样,但川口渚沙绝对比他们要厉害多了,自打这个人不再属于自己脸盲范围内的一员起,他就没见过她有过任何表情。
所有工作都完成了,预备在教室门口分道扬镳的川口欠身对越前说道:「希望越前君有个愉快的假期,我先失礼了。」
可是两分钟后,却发现这位平时一结束值日就要往网球场赶的少年今天竟然跟自己同一个方向往校门口走了,背着网球包的越前刚好走在自己斜前方快了一步左右的位置上,自己的每一步都会跟上他的前一步。
穿着校服的越前是不戴帽子的,墨绿色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白衬衫被夏日的霞光染的发亮,露出的后颈线条,很是挺拔很是傲气,毕竟是个骄傲的少年吧,连发尾都在讲述着意气风发。川口一时觉得自己像个光明正大的偷窥者,她就这样走着,同时用画笔在心里的画布上画着这个背影,心生一丝窃喜。快走到站台前时下起了雨,但只剩下了几步路,便也就没有拿伞出来。
是要坐同一班车吗?
见他拍了拍肩头的雨滴然后伸手刷了卡进站后,和自己都在沿着山手线的指示走,川口握着书包带的手稍稍又握紧了一些,电车在一分钟后非常凑巧地驶进站,排着队的按部就班向里走的她被后面两个穿着夸张的男子高中生推了一下,便踉跄着向前跨了好几步差点撞上车厢的柱子,而额头感受到的只是指节的硬度和手背的缓冲,她直起腰抬头,看见的就是那个背影的主人的一双琥珀色眼睛,闪烁着灵魂的亮度。
「非常抱歉。」川口双手抓着包带,躬身道歉,而电车突然行使,她立刻松开一只手抓住了面前的柱子,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少年的指尖,想要躲开却又因为站不稳所以反而仅仅抓着。
她居然连惊吓的表情都没有,越前龙马再一次在心里为无表情的川口渚沙鼓掌,这个程度简直可以上神奇人类榜单了。
「越前君,要到哪一站下呢?」明明寡言的她却开口问他。
「新宿转京王到芦花公园,」越前看向她,「你呢?」
似乎没料到他会反问,川口顿了一下才回答:「我到桜上水。」[1]
「哦。」越前应了一声。
「真巧。」听不出是客套还是什么,她只是这么跟了一句,接着像是习惯了一般地戴上了耳机,就这样沉默着。
在新宿站转乘时,她还是和越前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上了车驶过明大前她才又开口讲话,她说:「越前君的家离车站远吗?」
「还行。」越前看她从包里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外面下雨了,我出站以后拐个弯就会到家,所以你拿去用吧,」她拿着伞的手指指节有明显的凸起,像是拿久了画笔的样子,「听说越前君还有重要的比赛,这个时候不能生病。」
话音刚落,电车停靠车门打开,她松开手,越前反应迅速地抓住伞,再抬头时,川口的背影已经看不着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把伞,伞柄上画着很复杂的花纹,因为有些磨损,所以大概是她自己画的,把伞翻过来,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了一眼,是一只画笔,笔身上刻着花体字写的Sin,很显然这是川口的笔。
歪着头思索了两秒钟,越前把笔收进包里接着下了车,接着出站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雨点很是细密,仿佛是笼罩着人的云团。漆黑的天空里藏着什么,她空洞的眼神里又在说什么。
-------------------------------
1.桜上水站和芦花公园站都在京王线上。